清楚的记得当时是拍得有照片的,现在怎么也找不着了。没办法,随便找一张最近拍的作背景吧。
前一天晚上十点半猴兄打来电话,相约次日出行;我一口敲定,但还是无所事事的迫近十二点才上床。早上起来匆匆收拾一下,嘿,出发!
在南坪与猴兄会合,再沿着川黔公路南行。与你同行,――兄弟,单车,我与你们同行,你们可注意到我脸上的笑容,我掩饰不住的喜悦与激动?
沿着清溪碧竹前行;路边起伏着红色山崖的浅峦,这是典型的云贵高原边缘的景色。过了一品,我们拐上了进山的土路。又是高山、深谷、涧溪,一如去四面山途中所见,只是冬日的萧瑟更显出群山的苍老。土路上走着不少人,大伙儿脸上都还挂着新年的快乐。看!我们休息时身边走过一个小女孩,一个人走得端端正正,小辫子,红袄子,在大山的逼压下像一颗耀眼的红星。我们再踩车超过她,咦,她怎么又向回走,还用手指横着捂住眼睛?她在嘤嘤的哭!
我们回头又追上她:“小妹妹,你迷路了?”
她哭着点点头。
“别哭别哭,我们带你回家。你知道家住在哪里?”
给她擦了眼泪,塞给她糖果,我把她抱上猴兄的车后架上,车子顺着起先艰难的上坡慢慢向下滑。
车子带着她在山谷间向下滑……一个少妇在路边匆匆走上来,“妈妈!”孩子又哭了起来。
“哎,你这傻孩子,走到哪里去了?……”少妇又是气恼又是高兴,“快,快说谢谢叔叔!”
孩子还在用手抹着眼睛,怯怯的微抬起头来:“谢谢叔叔。”
我们爬的山叫圣灯山。那样累!我趴在车上竟站不起来。站起来踩坡,这本是最勇猛的动作,可我只要一站,大腿便酸得发酥,支撑不起的体重又猛地跌坐下去。遇见陡坡便翻身下来嚷嚷:“老子不想骑了!”――像是圣灯山跟我过意不去。推走,推都推得小腿发僵。一件件的脱毛衣,脱了毛衣脱秋裤,一脸的汗水泥水。从山上向下看,一层层的水田很多,墨绿色的树聚成一团一团的,完全不像四川中部的农村景色。
圣灯山镇。人们到很热情。还是想到那个词,“小镇风范”,不知是不是用得太滥?很自得的坐在旅馆底层看电视,听CD,向外面的夜里扔擦炮,一炸一个脆响。主人在用电饭煲煮饭,用液化气炒菜,还怂恿着我们唱卡拉OK。这可是在一条独路尽头的海拔800多米的孤镇上,我想着这一天的风雨历程,觉得想象中“美国式”的乡村也就这个样子了。
菜肴都端了上来,有一盘松鼠肉!
“这样美丽温柔的小动物……”我叹道。
“那有什么,只要他们肯做出来,”猴兄笑道,“‘美丽温柔的小动物’,嘻嘻,美丽温柔――”
“但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我说,“不太漂亮又太不温柔……”
猴兄望着我笑笑,提起啤酒砰的一碰,“唉,喝酒,喝酒!”
上午仍然淅淅沥沥的洒着细雨,我们借了伞爬上省属圣灯山森林公园,偌大两个山头就只有我们两个游人。
往山下看很美。淡霭中一层层的梯田舒展着优美的曲线,从坡顶上一直向下铺展开去。其间点缀着些竹林、村庄,一条公路像飘落的丝带,远远的朦胧的山峦如同参差的花瓣。
山上却全是些灌木,时节还早,只有一种不知名的小芽苞缀满了枝头,有些像桑椹,但那种艳丽的红色让人不好理解。还有一种树已抽出了新叶,那些在风中微颤的薄片竟如同金翼一般。我们在巨石壁立的山顶前进,行路难!过了什么棋盘石、猴头石,在“蛇脱壳”处竟下不去了!真是“猿猱欲度愁攀援”,我们机关算尽,费尽苦心,这一层蛇皮终于没能脱下来。我们又绕到山脊后,磕磕碰碰上了一段又是“神仙洞”,天,这平地七尺的一个鸡肚小洞看来只有神仙才能钻过去了!后来又才知道此处又名“狗钻洞”,好吧好吧,这回我们不做神仙狗不就得了?
下山时不知怎么扯到冰协。“是的,我们学校有一个冰协”,我说。想了一下,又笑着补充:“又叫它‘协’――”
话音未落,我一个侧滑,结结实实的贴在了大地母亲的脸颊上。
放车下山,圣灯山人的纯朴与热情成了单车的压舱石。山高坡陡路滑,单车在泥路上一次次金龙摆尾在心中激起的惊悸与亢奋的心态简直妙不可言。下山9公里路,后经过滩子口水库又开始上坡,一直要上到与圣灯山镇齐高的陈家镇。
雨后极烂的山路,每一处上坡地面的岩石沉静而又狰狞。我又开始一件件的脱毛衣,脱了毛衣脱秋裤。满车都是泥,我那21速的山地车实际上只能用10来个档;满身都是泥,但我们无所谓,在我们的信条里,伤痕越多越英雄――我们都是满面尘灰烟火色的泥瓦模范。
累得不得了,我反而扯起喉咙唱起《野百合也有春天》。“我爱你恋你怨你想你深情永不变,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静寂的墨绿色的山林中余音袅袅,如果罗大佑也在这里,那感觉一定跟我一样:爽得发呆。
一抬头,发现一老伯好奇的注视着我们。我朝他一笑,他对我一乐。猴兄又接着踩上去,老伯叫了一声:“雄起!”
“雄起!”这个词我曾不经意的听过多少次,但现在却在心中产生了深深的震撼。山路盘盘曲曲的绕,一个坡完了又是一个坡,但我再也没有翻身下车嘀咕着“老子不想骑了”。我大声叫着“雄起!”“兄弟!”喘气声声都成了呐喊。“雄起”自然是一个男子的尊严,精神也可以化为物质,我们竟一口气骑到了坡顶的陈家镇。
“雄起”有让我找回了青春。我向猴兄吹牛说:“你以后若是在报上看到关于‘雄起’与骑车的文章,那一定是我写的。”
我们住在乐新最好的旅馆,只是因为想找一个干净的被窝。身上的衣衫早已是一次次汗湿一次次捂干,脱得干干净净的睡个觉,妙不可言。再把牛仔裤上的泥土搓干净――干洗,对着镜子理理自然风吹出来的发型,我们出去逛街;――我们是单车旅行者,妙不可言!
半上午才懒懒散散的出来,还是土路。碎石子路骑起来硬硬朗朗,大石块路走起来跌跌撞撞,稀泥羹路则完全是在流沙中深一轮胎浅一轮胎的摸着石头过河了。从“高等级土路”到“等级外土路”的差别竟不比从高速公路到土路本身的差别小。
汽车驶过稀泥飞溅。遇到大哥(长途客车)、二哥(中巴),我们老远就停下来让道;但对大弟(面包车)、小妹(奥拓)就有点据理不让了,二娃(摩托)过去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段路上,一个小男孩跟着我们飞跑,好长一段后他满脸通红却还蹦跳自如,那出色的体力让我们又惊讶又惭愧。
到了綦江县城,我们又回到川黔路上。我爱柏油!
去三江,去万盛,我们继续南下。出县城15里上了一个大坡,我突然不想走了。我想绕个圈子回重庆,但南川到重庆是条土路,想起来我就不舒服;走单线,原路倒是柏油路,但一想到走原路我就不痛快。怎么办?我说我“毫无斗志”,猴兄拿我没办法。他笑我:“我就是爱豆腐,爱得不得了,比命还爱;但一见到肉,我命都不要了!”回去吗?我心又不甘,我唱“可你知道我无法后退”,猴兄边看着我傻笑。就这样,我们的天方夜谭一下子讲到了第999夜,批头士的轮回演唱会也开始唱《get back》了。回去!――真是出发也快乐,回头也快乐。返身下坡,我们五十步笑着一百步,天呐,逃跑竟也是最敏捷又最快乐的!
还学会了吹牛。我们一路走一路嚷:“从贵阳回来真辛苦!翻娄山关我车子推都推不动!遵义老区的人民才热情,白吃白住一晚上给他十元推了半天都不收,放了就跑他还追了十公里上来拉住你衣服!”
在小饭馆吃饭。店主问我们从何而来,我说贵阳。店主一怔,哎哟,笑气差点把我们撑炸了!
綦江没有合适的旅馆,我们吃过晚饭准备北上找一小镇领略其风范。走了好久,肚皮已饿,到路边小店找饼干,才知道到了出城20公里的新场,并且,这已是重庆-綦江的最高点。到了杜市镇准备住下来,价格都讲好了,我突然想继续走。夜走川黔线,多么刺激并且浪漫的事情!我们一下子激动起来,点菜要饭,还趴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说到了重庆要去看高中的班主任立天丈人。
半夜的公路森森然,山林草木都成了漆黑的一体,在山谷中的树林夹道路段中感觉是一种极轻快极爽朗但又有些头皮酸涨的怪味混合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我们若停下来,自己会被自己吓得半死。还好,没有鬼火的闪烁,也没有猫头鹰的嚎叫,但路边偶然出现的有着莹绿色光火的东西也让人不敢久看。
昏黄的摩灯只能照亮三米远的距离。我在前面带路,最开心的就是“路不见了!”,这带着惶恐与兴奋的惊呼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紧急刹车,然后摇头晃脑的左顾右盼,还行,路在轮下,要么是个急下坡,要么是个急转弯;那种唐老鸭米老鼠般云中漫步又释然下坠的感觉一次也未体验,还不免有点遗憾。
半夜来客到了一品。把车子扔在路边,我们坐在路灯下的台阶上聊天。火柴点起来,一个个往街上扔鞭炮。我很后悔没买些礼花来放,但现在已无可补救了。坐累了又站起来,就并排站着;有时偶尔有人路过,把我们傻乎乎的看着;还有一辆警车在来回跑,里面的人把我们探头探脑的瞄。
离开一品前又吃了一大盆面条。五个小时,四十六公里路,吃了三顿饭。我自鸣得意的叫:“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猴兄却怪声怪气的加上一句:“然顷刻三遗矢矣!”
凌晨一点三刻就到了长江二桥。山城迎接壮士归来的是湿漉漉的问候:雨。我们坐在二侨巨臂的庇护下,摊开塑料布摆上广柑、饼干、方便面。巨臂成一拱形,叫喊起来朗朗有声,猴兄学着深巷犬吠,声效不错,我理应收费却无过往来人。
“赵立天的学生真是疯狂,”我们却不敢去见立天丈人了,衣服太脏了,而且,精神也不太好;但疯狂是实实在在的,你看,我们本还有去万盛、去南川数百公里的计划,但说退就退,踌躇满志的猴兄和毫无斗志的我一夜之间就回到了老窝。
我们还去了滨江路,在牛角沱吃了二两抄手后分手。磨蹭到五点钟我来到家门前。把全部衣服都套上,我在楼梯上蹲到六点五十敲响了家门。
昏睡到中午才醒来。母亲俯在我耳边说:“你两点钟就到了重庆为什么不回来呢?怕打搅我们吗?但这是你的家啊!”
我默默的偏过头去。这是只有家能够给予的,你寻找的关怀与珍爱就在自己家里,但你却不能在家中呆下去!
在波折与彷徨中塑造更完美更坚强的自己,就像在泥泞的山路上努力踩着单车,要保持内心的平静与快乐是多么的不容易。面对生活,请像单车行那样满怀愉悦,满怀感激;想象着湛蓝色天空下的广袤山野中,你踩着单车,一条银灰色的公路永无止尽的延伸,延伸下去……
记于1997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