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山西,也相当朦胧了。只有电脑里的照片,还有手边那本软蹋蹋的骑行日记,能够勾起我对那片遥远土地上那些似是而非地名的记忆。
认识山西,是从平陆开始。河南三门峡的黄河对面,走过大桥,翻上一个土坡,吸引视线的是一大排窑洞。平陆城边,全是沟壑纵深的黄土地,百分百的黄土高坡样子。住在一个招待所里,房间在二楼,高大宽敞却陈旧。六月份了,天已经黑得很晚,干爽的风从窗外浓荫的桦树下流进来,让我莫名想起小说中所描述的革命先辈们的陕北故居。
河这边的水果也跟那边不同,全是西瓜香瓜,还有一元钱两斤的桃子。晚上在一个阴暗的小馆子里吃烩面,拼一盘豆角、花生米的小菜,再上一瓶苦瓜啤酒,很爽的样子。有人来买“黑猪蹄”,店家说哪有黑猪蹄啊,黑猪的皮不都是红的?那人却说,黑猪的毛孔是黑色的。我听她们说话都差不多,她们却在笑,说语言不通,词不达意。
平陆出来就是中条山,七八百米左右的海拔,满眼黄土,似乎比我以后看到的黄土高原还要沧桑贫瘠。好多窑洞……有时公路走在深切的黄土中间,还能看到有人赶着成群的绵羊,肥而脏,膨大的尾巴下仿佛就藏着鸡毛信。奇怪的是,山上却有大片天然林,金黄的麦田,嫩绿的草地,和绿树阳光交织成漂亮的风景。下山前视野开阔,越过前面荒凉的土山,宽广无垠的大平原一直融化进雾霭迷朦的天际。那些金黄色的田,青绿色的田,阡陌纵横,延绵的树林点缀着斑斓的花边。
运城的GIANT店面不大,我终于还是找到了它。从海南出来3500公里,换了第一条外胎。田姓师傅只收我一元钱,感动!
仍然吃面条,掌柜的话听不大懂,反正,“来一个大碗”吧!可漂亮了,粗壮光滑的面条上撒满红汁的肉菜;仍然是拌菜,仍然是苦瓜啤酒,饭后发足狂奔,过舜帝陵而不入。俯骑的单车像刀在风中飞,飞到临猗。
让人无法不快乐的雪糕!临猗到河津,各色雪糕,绿豆,小米,赤豆,红枣,一律五毛,统统五毛,而西瓜总是等到想吃的时候就没人卖了。沿途全是果树,苹果,葡萄,后面就是麦子。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啊,说不出来的漂亮。质朴简洁的麦子,优雅明快的麦子,看到麦子就想起那个暮春,年轻飞扬的我们大步迈过广阳坝河滩的麦田。那位麦田诗人早已死去多年,谁是麦地里的守望者?
还有煤矿,路上全是大车,带着拖挂。偶尔会车时单车挡住了去路,煤车司机们便减慢速度,甚至停下来等,从没有摁大喇叭抢道。这太让我吃惊了,因为一路上喇叭们的大鸣大放早已让我从郁闷转而愤恨――套用同样骑行全国的武汉女记者范春歌的话说,“(那些狂踩油门狂摁喇叭的司机,让人)恨不得端起冲锋枪一梭子扫过去”;这里遭此优遇,有些受宠若惊。
山西这边的民居院子有特色,方正而大气。高墙深宅,户户宅院门口上方都悬挂着斗大的烫金大字。有的人家进门还有山墙,画着彩绘山水,或干脆就是一个诺大的“福”字,把后面的庭院挡了个严实。
河津该是黄河的渡口吧!如今的县城距离河边已有了一段距离。印象已经很淡了,依稀记得住在一个小宅院里。
河津出来是龙门山,公路一直爬升到海拔一千二百多米。算是北方了吧,视野开阔,一点不像南方的山,公路总在山里叠回曲折的转来绕去。
麦田很漂亮,山下已是金黄一片,山上的还泛着青色。它们层层舒展铺叠在黄土坡上,在雨雾中流光溢彩。只是有点委屈了拍照。若是晴天里,艳阳麦田黄土交相辉映,应该更壮观吧!
乡宁县城前有三四公里走得够呛,河滩边的便道,雨天;土路;翻修。进城后先是好长一段老街,然后是条六车道的大路,两旁却全在拆迁,旅馆都难得找到。这些不甚痛快的经历总是让人记忆深刻。
从乡宁出来走以前荒废的老路,翻山越岭推了好长一段,一看海拔居然已经是一千两百米了;然后就直接插到了国道209上。吕梁山的余脉,公路在山顶上摊得又平又直,真让人吃惊。四周是苹果树林和麦田,还有不少的松树;而更远的地方,迷朦烟雨下面,则是沟壑纵深的黄土地貌。有时能看见淡淡的云烟在山间缭绕,绿树几乎盖住了黄土,麦田金黄,远山苍茫,像那么熟悉的江南。
吉县前一段公路滑坡,数百米泥路苦不堪言。宽大的山地车胎扒着烂泥学犟牛,推都推不走;跌跌撞撞出来,全身全车遍放泥花。到了吉县一看,比乡宁还要破小!破罐子破摔,直接去壶口吧!
吃了半斤饺子,第一次感觉到面汤的酸美,回味悠长。山西的醋好,奇怪以前吃面条却没这种感觉?裹好行李穿好雨衣出来,大眼晴的美女老板看着我说,下雨天骑车,受罪啊!
吉县出来就开始翻山,足足二十公里的上坡,海拔一直爬升到一千五百米,超出我的想像。还是那种开阔的山,远远就能看见上前方的垭口,我喜欢的感觉。完全没了黄土气质,遍山青翠的松树和灌木,甚至好几次看到了松鼠。
山口上一块牌子:克难坡――抗日战争时期第二战区长官司令部旧址。过去就是漫天大雾,能见度只有十来米。一直下到海拔千米左右雾才散去,回头山顶却笼罩在浓密的阴云之中。偶尔能看见金黄的梯田,曲线妙曼。
碰到一个卖杏的村妇,她小孩真漂亮,穿着一件红花蓝底的布衣裳,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你。
终于到了壶口,人车如同泥浴。俯瞰黄河在山间蜿蜒,想,真的是跳进去也洗不清了。
次日一早去了壶口瀑布。还没到洪水期,黄河裸露出的大片河床上,嶙峋的岩石和散漫的沙砾在阴翳的早晨显得那么苍凉。壶口上游的河水还是蛮宽的,被壶口骤然一紧,水烟之后,黄河跌进深深下切的河道中悄然远去。
一个山西老人,扎着头巾,叼着烟斗,穿着羊皮袄子,牵着一头小毛驴与游人合影。据说老人上过n次电视,做过n回模特,与n位国家省市领导人一同合过影。后来Center在网页上留言,说他的山西朋友也从没看过这样的老农。是啊,如果不是太偏僻,这样的装束也只有在旅游点才可能出现吧,那些披金戴银的少数民族同胞们不也一样吗?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另一个情形。也是在山西,哪座山哪段路倒不记得了。那是一天中午,细雨中放车下山,冷且饿,好不容易看见路边一家独门小店,便钻进去要面条吃。男主人和我一般年纪,偶尔聊上几句话。女主人花冠不整,半坐在门边的炕上和小女儿懒洋洋的嬉闹着。房间很简陋,凄寒的雨水稀泥却被迷朦的塑料窗纸挡在了屋外,让人觉得温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简单生活,应该比旅游区的民俗浓装更加真实。
从壶口瀑布出来推车西进,路过黄河大桥。往下看,那样狭窄、混浊、疲软的水流,当真就是我们齐声颂扬的黄河吗?我跳上车,使劲踩上一脚,进入了陕西。
2004.6.2~5
记于2005.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