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看到我的旅行线路图都会觉得奇怪:怎么内蒙这边有两条线路?是的,是有两条。原先我计划线路时,从包头到达呼和浩特后继续东进,再次进入山西,经过河北、北京、天津、辽宁,最后到达吉林的敦化北入黑龙江。当时远在东莞的lostdog看了我的伊妹儿,大笔一挥,划出另外一条,即从呼和浩特开始分路向北,经过苏尼特左旗、锡林浩特,最后从通辽直接进入吉林。他认为去北京天津的机会多的是,深入内蒙内腹却太不容易了。我完全赞同。可当我出发后骑行一个多月走上这条线时,距离和lostdog分手的湖南怀化已经有整整2500公里了。
自从进入陕西,行走在黄土高原的腹地,真是一种别样的感觉。公路有时在高高的山卯上盘曲,有时又在山谷间迂回。不管是高还是低,除了满眼黄土,还有的就是黄土被风雨冲刷出来的千沟万壑。不管是阴还是晴,眼睛里总像有揉进了些沙子那样干涩不清。从绥德、米脂一路上来,路边的连山越来越浅,不时还能看到古时烽火台的遗址,那些山头上毫不引人注目的土垒,不留神还真的看不出来。谁也不知道它们经历了多久的岁月,也不知道它们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公路旁是宽阔的无定河谷,生长着成排的杨树,不时还有鲜艳的锦葵花。一路北上,从公路左边到右边的视角越来越开阔,蓝天白云下的草地也越来越绿,越来越多。一路北上,耳边所有的风都在吟唱着一首相同的歌:出塞了!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 |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 |
谁说出塞歌的调子太悲凉。 |
如果你不爱听那是因为, |
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
从榆林出来的那天早晨,我就一路哼着这调子北上。榆林城外不远有一个烽火台,就在公路边上,高大威猛,结实庄严。我偏头看了看,没有停下来,却没料到这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烽火台了,一直都很后悔没有停下来拍张照。还让我后悔的是没有吃早饭,没有准备水和干粮――因为在陕西境内一路都还有不少人烟,心想出城后在路边解决没有问题的,谁知道,一出榆林城外便一片荒芜!而我,一向又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便一直向前走,直到看见了陕蒙高速公路。
210国道这一段虽然号称高速公路,然而并没有全封闭,自行车是可以上去的。实实在在的公路,除了中间和两边都没有隔离栏以外,与高速公路没什么两样。
我在公路边看了一下驮包中还剩些什么东西:一壶1000ML的水,半袋奶糖。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灿烂的阳光下,绿灌斑斓的荒漠中,那条银灰色的公路在流畅的游,是一种召唤更是一种诱惑……我除了踩车上去,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这一片是毛乌素沙漠。刚踏上公路不久,抬头竟看见一队大雁,就如同书上说的,“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拍成人字”向着北方飞去。一共有六只,我很惊喜,原来穿越沙漠公路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呢。沙漠的边缘全是农垦区,被杨树林划分整齐的方格中纵横排列着黄绿混杂的田地,甚至还能看见一条小河,清澈见底,却全是黄沙――正宗的流沙河。
再后面全是漠漠荒原,能看见不少深绿色的灌木丛,斑斑点点顽强生长着,可是在偌大的沙漠中却总让人觉得力不从心。有的地方是起伏的沙丘,金黄色的沙粒看起来比荒漠上的石砾漂亮温柔多了,殊不知这种流沙才是最可怕的。还能看见一种灰色的肥鸟,只会飞很小一段,大多数时间迈着两条腿在地面疾走。偶尔有泉水,有泉水的地方就有树和庄稼,哪怕就仅仅只有巴掌大的一片。有一段地方还见到了一片不小的湖,在黄色沙漠的环抱中如同一块点缀着翡翠的天蓝色水晶。而公路笔直的伸向远方,一直消失在蓝天里。汽车开过去,远远的竟能看见在公路上反射出来的倒影,仿佛车子漂浮在公路上方的空气中。然后车子和影子都在慢慢变小,最后终于看不见了,就像融化了进去。
让人有些不可思议的,这里空气清凉。骑车还是相当舒服的,也许北方骑行最大的好处莫过如此吧。不过没有备用水和干粮,一直让我隐隐担忧。偶尔路过小村庄,可以坐在树荫下休息片刻,稍微喝点水。村庄里面都是低矮的黄土房子,颜色跟沙漠一模一样。村庄旁边一般还有很小块的田地,附近应该是有水源的,不过我没有去找。让人失望的是,这边看上去还蛮大的村庄居然没有一家商店。
我使用的地图上只在榆林以北59公里处标了一个点叫“刀兔”。应该是能够补充给养的吧?报予厚望。没想到我连刀兔具体位置在哪里都弄不太清楚,它根本就不在公路边上!远远望过去似乎是水草肥美的一片绿洲,但也没有几个房子。我正在公路边犹豫,要不要骑车过去;这时正好碰到一辆摩托,问人说后面3公里有吃饭的地方。
我的里程表上却又整整走了10公里,正午12点时才到达那个十字路口,路边有好几家商店和饭店。吃完饭菜喝罢冰镇啤酒,补充过水和干粮,那一时刻真是觉得生活太美好了!
午后的云非常漂亮,天空成了它们纵情挥洒的舞台。公路一直都还算凉快,蓝天下的云在阳光中却开始翻滚沸腾。戴上墨镜,抬头就如同面对着全息宽屏。足足有好几个小时,我都是傻傻的仰着头骑车,满眼全是这些怒放在蓝色天际中的花朵。真想永远的这样骑下去,一直到公路的尽头,融化进蓝天里。
我不知道在哪里进入内蒙的,也忘记了高速公路在何处嘎然而止。总之,上午那段无比平滑无比流畅的公路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泥沙混杂的土路,施工车辆掠起的滚滚烟尘。我问路边一个施工队的小伙子是否已经进入内蒙时,他证实了我的想法。
这一段土路大概有10公里。离公路很遥远的地方可以看见红碱绰,薄雾迷蒙中闪烁着深深浅浅的蓝光,仿佛天溶化了一块在里面一样。
刚走上柏油好路的时候,路边还能看见金黄的流沙,但紧接着长满树林和草地的原野就扑面而来。公路随着地势缓慢的上升和下降,在较高的山岭上能够看出去很远,苍莽的天穹下是辽阔而起伏的原野,虽然还是能够看见黄褐色的土地,但郁郁苍苍的树已经能够覆盖眼帘了。一切是安静的,只有下午倾斜的阳光和微微的风。可是我能想象遥远的过去,当铺天盖地的军队从天边席卷而来,万马奔腾扬起的尘烟掩不住骑士身上的盔甲和战刀的反光,那场景将是何等的壮观!这就是我寻找的蒙古吗?
而公路降到了岭下,则可以看见苍苍莽原。顶上有些泛黄的牧草在悠远的风中微微摇摆,云在天空不经意的移动。我停下车,站在公路边,阳光把我和单车的影子都拖出老远。却没有牧女,也没有羊群。这就是我寻找的蒙古吗?
路过成吉思汗陵,我在外面转了一圈,没有进去,继续赶路。后面公路上碰到一位骑车从拉萨去北京的藏族人,38岁了,又黑又壮,叫“小普布次仁”,他专程离开109国道前来参观成陵。我们聊了一会儿,分手告别,他一再叮嘱“安全第一”。我还记得他略带着忧虑的表情,并且后悔没有在成陵停下来看一看。当时走得太快了!
太阳落到了树林背后,傍晚草原上的空气更加干爽清凉了。原野上的白塔,披着斜阳的暖辉,与红色山岭、浅黄色草地,还有深绿色的树林构成了一幅多姿多彩的油画。而公路边的杨树林,背光中成了肃立的黑条;搭着养蜂人帐篷的林间草地上落满了杨花,在斜阳中闪闪发光,恍惚如同霞光映照着清晨草地上的洁白霜花。
这一天骑了171公里,来到进入内蒙的第一个旗:伊金霍罗斯旗。已经开始习惯在旅馆住下后到处找澡塘,可是仍然不太能够接受内蒙的小旅馆晚上是自备夜壶的现实。晚上10点过才吃饭,喝着淡色的苁蓉啤酒,感觉不错。来到内蒙的第一天。
从伊金霍罗斯旗到包头,中间经过两个县:鄂尔多斯和达拉特旗。从伊金霍罗斯旗一出来就是鄂尔多斯高原,辽阔而荒凉,太阳下眩目的黄褐色砂土硬壳表面上布满了雨水冲刷出来的纵横沟壑。我举着照相机四处观望,却怎样也不能表达出那种沧桑辽远的感觉,最后只有无奈的放了下来。略微泛着点绿色的荒原上只有很少的沟底能见着绿色的树,路边的房子也是灰扑扑矮趴趴的,不仅四周的墙壁,就连屋顶上都糊着厚厚的黄土。
在鄂尔多斯高原的公路边立着一块石碑,写着“中日青年友谊林”。什么东西啊!四周零零星星一些的小松树,并且还枯死了一大半。我好像听说过日本的山羊绒全是从中国进口的,因为山羊和绵羊不一样,山羊喜欢啃食草根,很容易导致草原大面积不可恢复的坏死,所以日本本国从不饲养山羊;而鄂尔多斯高原上面放牧的山羊却是日本帮助引进的。不知道这个是否属实,没有机会仔细考证。说起日本,我本人并不认同那些提起这个岛国就满腔激愤的爱国青年,甚至还有些欣赏日本对美国的崇拜。以前自行车旅行网上一帮人吵吵嚷嚷甚嚣尘上,京郊贫农一句“你们都有病”之后就没人再说话了。战败的古人都明白师夷长技以制夷,中国人不自强不争气,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谈这个话题。
鄂尔多斯市以前叫东胜县,当然现在这个名字更加气派。市区比较大,我只在它的边缘小转了一圈。买了香瓜、酸奶,准备了水和干粮,顺便找到网吧上了一个小时网,再吃饭。身临其境才会发现,内蒙真是酸奶和雪糕的天堂,长条长条的奶油雪糕,大根大根的冰激凌,真是让人上瘾,欲罢不能。毕竟,这是伊利和蒙牛两大奶品集团的基地,近水楼台嘛。在鄂尔多斯的一家超市中碰到一个推销员,问了几句我从哪来来、干什么之类的话以后就买了一瓶啤酒递到我手上,继续忙活他的业务去了。
鄂尔多斯到包头有两条并排的公路,一条是高速公路,逢岭劈山,遇沟架桥,所向无敌;一条是与之平行的210国道,一样的宽阔和笔直,粗看不同的是劈山劈得不如高速公路彻底,上山下坡的角度更大一些;细看还会发现国道上跑的大都是运煤的大型货车,北上的满实满载,南下的都是空车,因此――公路东侧路边的煤渣要比西侧的多得多。在途中的不少乡镇,高速公路和国道都是立交相通的,单车也可以自由上下,这情景和海南非常像;然而,尽管两地的高速公路同样无法遮蔽炽热的阳光,但这边国道上的风景比起海南来就差多了。
鄂尔多斯后面的达拉特旗附近一小段紧擦着库布齐沙漠的边缘,这是真正的死亡之海。骑行在公路上,远远的就能看见逆光的迷蒙中好大一片金黄色的流沙,层层叠叠起伏的沙浪一直铺到了天尽头。虽然如同早晚一杯椰树牌椰汁那样曲线动人,这浩淼无垠的温柔陷阱还是让我感到胆战心惊。快到达拉特旗了有个旅游点叫响沙湾,听说雕牌的盘子会唱歌,这里的沙子也会唱歌呢。
一直骑过响沙湾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在一处高地上。眼下是无边的平原,绿树葱郁,阡陌纵横。天边一抹淡淡的蓝色山脉,怕是阴山了吧!放车下去,自由的风,几天来的燥热和饥渴消失了,扑面而来的是大片的稻田……我在达拉特旗住了一晚。
达拉特旗到包头就很近了,骑车日记上写着“……中途的风景了无新意”。在包头前面没几公里的地方过了黄河,这是这次骑车途中第三次过黄河。慢慢踩车走在黄河大桥边上,平原很平,黄河很黄;宽阔的水面波光粼粼,浩浩汤汤。这里是壶口瀑布的上游啊,要不是亲眼所见,真难以想象天下黄河竟然会在那狭小的山谷中被收为一壶,沦落成为下水道一般。
又见炊烟在我主页上留言说,内蒙的地名充满“异乡请调”,那些简单汉字的奇妙组合让人产生神秘的联想:这些字面的背后,那些古老的疆土,不知道有多少传奇的故事。而包头呢?内蒙西部的重工业基地,应该是地地道道的汉族聚居区了吧?直到后来再次温习那篇著名的《内蒙访古》时才知道,“包头”竟然也是满语的译音,原意是“有鹿的地方”,想必在古时定是水草肥美之地。包头附近街道宽阔,人丁兴旺。在黄土黄沙中游荡了好多天,一下子走到这种繁华的现代化城市中还真有些不习惯。天气蛮热,好在一路有伊利蒙牛在支撑:公路边的每一处冰柜都成了我休息的驿站,从纯牛奶,到牛奶提子,甚至冰糖冰糕,每每回想起来都还让人口齿生津,韵味悠长。
不知道这个季节是不是虫子们的恋爱时节,包头城郊的空气中到处都是激情飞舞的小虫子,迎风骑车时全都挂在衣服上,还不时会撞到帽子上和脸上,让人感觉不佳。让人不爽的还有漫天飞舞的杨絮,以及被煤灰染色的公路。借用陈子昂先生的一个名句,叫做:白蚁与杨絮齐飞,马路共煤灰一色。不过这都是小插曲,总的来说感觉还是很爽的。
从包头出来的公路边就是阴山。不再是昨日高地上看见的淡蓝色山脉,而是在正午阳光下熊熊燃烧着的红色烈焰。平阔的田地和绿树村庄外,阴山静默,寸草不生;蓝天下浮云悠悠,绣花般的云影在阴山上飘过;而我独身一人,在阴山下驱车飞奔。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也许只有在盛世唐朝,才能出现这样豪迈的诗篇,才能有如此荡气回肠的豪情与同样雄伟的阴山相得益彰吧!
在沙尔沁吃过午饭后,我在路边找到一排杨树,照例挂起吊床来睡了个午觉。能在夏季正午,吊睡在如火阴山下的杨树荫中,那种感觉……吊了两个小时还不想起来。偶尔有当地的村民从身边经过,但仍是静渺;而在我的惺忪睡梦中,不时看到有啄木鸟在飞,在叫。
后面的公路上有一片很好的林场。虽然这一带草木丰盛,但是突然看到这样大片的树林仍然让人吃惊。没有了民居,没有了田地,阴山结实嶙峋的身骨下茵茵树林温柔相依,也许这该是阴山最本真的面貌吧!停下车来,阳光给阴山和单车都投下深黑的影子,而面对如此朴实的自然,我内心最深处充满了激动和惊喜。
直到看到了大门才发现原来这里是内蒙农业大学。这里远离乡镇,为什么只有在学校附近才能保持一份大自然原有的真实?不知道说什么好。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路边居然有个网吧,进去冲浪一小时,权作休息,也算作每天的照例。
从网吧出来后,太阳开始西斜了。轮廓逐渐罩上阴影,阴山也不再像正午那般热情如火,锋芒毕露,而是逐渐温婉下来。凹凸有致的山,蓊蓊郁郁的树,鲜嫩鲜绿的草,自由游荡的马牛羊,多么漂亮的风景!也许,乡村歌曲中传唱的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 Shenandoah River; Life is old there, Older than the trees, Younger than the mountains, Growing like a breeze也就是这样的吧!
有些累了,肚子也饿。在土默特左旗前面30公里停下来吃过晚饭继续前进。太阳已经沉下山去,只在阴山后面露出一抹红光。大地渐渐暗下来,却还能分辨出草地的亮色。随着山后的红光越来越淡,原野也沉入黑暗之海,空气真正凉快了下来。辽阔大地,黑暗隐去了白日嘈杂喧嚣的一切,感觉真是开阔啊!虽然不时能够听见汽车火车的轰鸣,却打不破这大地的安宁;尽管往来汽车都亮起灯光,也射不穿这原野的宁静。柔美舒缓的大地啊,怎么能不想起刺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怎么能不想起那本翻了很久,也没有看完的《猎人日记》……和lostdog分开来,或者说从海南出来后,这几乎是第一次夜行,感觉很特别,很舒服。和原野一起迎接黑夜的到来,那些清凉的露珠,神秘的暗夜精灵,我们的睡梦外悄悄走过了多少不曾知道的事情!忍不住想,要是能露营该有多好!
一夜梦醒,阴山下的旅程继续。早上的阴山雾气蒙蒙,丝毫没有下午阳光中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只在天边勾出浅浅的蓝色。树木没有前面丰茂,但是农田水草不少。路边有不少伊利集团的奶源基地,还有很多放养的奶牛,十足的波霸,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难以想象。很快就来到呼和浩特,照例是买哈密瓜吃,上网,疯狂的扫荡雪糕和酸奶。还记得那位卖哈密瓜的妇女好几次提醒我不要把钱包放在单车前挂包中,因为这里小偷相当猖獗。她不是呼市人,从附近过来做生意的,自然生活劳苦;在她眼里,我远离故土,劳顿奔波,也相当艰辛,有那么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
呼和浩特向东出来是直走北京的110国道,车水马龙,拥挤不堪。不仅喇叭声吵闹震天,还有不少路段正在修路,尘土飞扬。这样走了十多公里,正在最郁闷的时候,一座立交桥把我的旅途转向了正北――就在刹那之间,所有的喧闹都被我抛到了身后,眼前层叠着触手可及的阴山山脉,山下是平整的原野,一条两车道光洁平滑的柏油路排列着绿荫的杨树,直直的把我带向前面神秘美妙的深处。
我觉得旅途上实在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未知的前程总是充满了措手不及的惊喜。要是我按照最初计划的线路,顺着110国道一直到北京,估计会被我们祖国繁忙的交通运输吵得发疯的。
直道的尽头就开始上坡,进山了。沿着一条河谷走,一路静渺无人。路过一处收费站,站中的两个男女收费员百无聊赖的蹲在路边玩。山谷中绿树成荫,两旁的山上青草犹如包裹的壁毯,天空蓝得就像洗过一般,真难以相信这就是我昨天看到的寸草不生的阴山!
一路上行。北方的山,视野开阔;对于早已习惯南方曲折迂回的山的我,自然是另一种享受。路旁一溪活水,跳掷奔腾,下去洗脸,喝了第一口便忍不住来第二口,真甜!
山到后面就逐渐变荒,树看不见了,只剩下满山遍野的草。路边山坡上的白草在倾斜阳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与阴影中的暗色草坂对比鲜明;远处山岭光影层叠的曲线,勾勒出北方原野的苍莽大气。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些白草是怎么回事呢!没想到越到后面白草越多,最后到哈乐那边,整个草原竟全都是白黄色的!
最高的公路山口海拔大概是1835米,比起呼和浩特上升了大约700米的样子。山口翻过去却并非我想象的一马平川,而是浅丘起伏的地形,公路一直在海拔1400米到1700米之间上上下下,和川藏线上卡子拉山到理塘一带很相像,但是这边泛青泛黄的山色跟那边就没法比了。
路边有时可以看到小片的村落,全都是一色的黄土泥巴房子。有村庄的地方就有一些树,有奶牛和马在自由的吃草。在一些山岭垭口上,路边草地中的花朵非常漂亮,紫色的兰花,粉色的绣球,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金黄色朱红色的野花,在阳光中静静的享受着她们的青春生命。
不少蜜蜂一直围着我,很讨厌,它们不去采花追着我干嘛?尽管天色有些暗了,放车下坡时我不得不戴上墨镜,怕这些蜜蜂撞上我面门。这边的蜜蜂个头有一节拇指那么大,骑车时撞在帽子上啪啪的响。上帝才知道这是个误会,后来到了东北我终于回想起来,这些所谓的蜜蜂就是东北森林中让罗磊痛不欲生让我厌恶至极的――瞎蠓。
路边还有很多鸟,有成双成对的花喜鹊,有像乌鸦一样但是脖子和腹部都是白色的鸟,还有一种颈子长长的喜欢走路的鸟。这次骑车出来沿途看到鸟的种类还真不少,让我产生了想要学习识鸟的冲动。
到了哈乐镇,附近开始有了少量的农垦区。整个镇仍然是那种古朴老旧的泥房子土房子――我当时摄影细胞还不太发达,其实能够拍下来应该很有特色,也很漂亮的。我住在镇边路口的小旅店里,能够洗衣服,能够擦澡,满足了。吃饭还是比较贵,只好顿顿都上木须肉,荤的素的一并搞掂。比较好玩的是,这边都没有厕所的,小的和其他内蒙集镇一样,用马桶解决;大的按照他们的指向,跑到一片风景颇优美的白桦树林里……晚风轻拂的感觉真不错,哈哈,天人合一也莫过如此吧……每个地方都真是特色十足,就像第一次去海南莺歌海,用大杨的原话来说,“要不是亲身到过,真不敢想象那里的渔民每天早上起来到沙滩上对着大海XX”。
从哈乐出来继续向北走,路边的原野愈发广袤,浅浅起伏的坡面舒缓而恢弘。刚开始路边全是农垦区,大片新翻犁出来的土地铺展成红色的画布,小片种植的庄稼就是飘舞其间的深绿色丝带了。山岭的凹曲处总是排列着优雅的杨树,偶有的草地上不时点缀着黑白相间的奶牛,或者两三间土墙土瓦的黄房子。
35公里以后到达四子王旗。四子王旗的名字有些意思,据说是汉语的意译,即四个贵族统辖的区域。清朝封温宝为郡王,从此,温宝及其后代就开始世袭四子部落王位,称四子部落,后置四子王旗,名称至今沿用。在市中心广场上,矗立着四个王子骑马的铜像,每个人的坐骑上都系着鲜艳的红绸。
四子王旗还有另外一个更诗情画意的名字,叫乌兰花镇。也算个旅游城市吧,路边林林总总卖旅游商品的小店真不少。我这次骑行途上很少经过这样的地方,虽然觉得新鲜,不过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稍作休息,从四子王旗骑车出来,景色突然大变,无边的草原蓦然展现在眼前!进入内蒙这么多天,终于来到草原上了!兴奋的踩车狂奔,再停下来一动不动,只有脑袋傻傻的转。公路是那样的直啊,水一样的流过草场,一直消失在天尽头。路边不时有一些成排的蒙古包,走进看才发现蒙古包前都有一条连着公路的小路,或简或繁的寨门上无一例外的写着某某草原度假村样的大字。其余便是广阔无边的草原,海一般的辽远,薄雾迷蒙的尽头分不清是大地还是天空。偶尔还能看到一两间土房子,寂寞的卧在草原中像一叶被遗弃的孤舟。路边的小山坡上有一个敖包,矮矮的三层石塔,四周用彩旗围成一圈。奇怪的是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敖包,感觉却分外熟悉,可能是以前在电视上看得太多了吧。
可以想象在那种无比平滑和流畅的草原公路上骑车飞奔的感觉……我已经在开始唱“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了……没想到柏油路突然中断,开始修路了――黑色的柏油被全部挖翻,露出了土黄的路基,上面满是施工车辆撒落的土块和碎石。汽车一过,尘土飞扬,好在我还能迅速调整好心态,义无反顾的冲进去,脑子里却又浮现出川藏线上的土路情形。让人难受的是,自从上了草原公路,好几十公里了,路边就再没出现过稍微大一点点的民居,更别提商店饭店。刚进入内蒙穿越毛乌素沙漠时的那种恐慌又慢慢浮上了心头。
终于在离开四子王旗两个多小时以后,正午时分,看到路边某某段工程处有一个写着“早餐”木牌的简易小棚子。一问,可以炒菜。太好了!炒上一个羊杂,叫了一瓶苦瓜啤酒,从此开始了我草原上漫漫无期的牛肉羊杂历程。
问人们两个最关心的问题:第一,修路的路段有多长?有人说一直到锡林浩特,有人说有将近两百公里。从四子王旗到锡林浩特这七八百公里都在修路?开什么玩笑!打死我都不相信。不过看起来今天是走不出去了,慢慢来吧。第二个问题,这草原,好像,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怎么没什么绿草?看上去全黄黄的。人们说,今年比较冷,前面一直低温,这两天刚开始热起来,草才长出来。而且今年缺水,干旱。
我现在翻看当时拍摄的照片,可以非常清晰的看见刚出四子王旗时草原还是藏青色的,后面慢慢多了些灰黄色,再后面就非常明显的能够看到大片大片连绵的白草了。这就是想象中的草原?只有苦笑。回想起当初翻阴山,第一次看见“斜光照白草”的惊喜――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边大片大片的荒草坝在刚刚翻过阴山时就有苗头了。
午饭后继续走在白茫茫的阳光下,感觉和刚进入草原时已经大不一样了,梦想中的蓝天碧草飞到了九天云外,逐渐开始进入了苦行的状态。路边还是草原,紧贴着地皮的绒草上偶尔有一块块深绿色的草丛,就像一幅用旧了的地毯。破残不堪的黄土房顶上并排着参差不齐的烟囱(后来我才知道,每个烟囱下面都有一个炕),房子背后却高插着一根电视天线和一个小型的风力发电机。有时候能看到路边的羊群,也是黄黄的脏脏的,不过小羊非常漂亮,浑身洁白几近透明的毛,它抬头对视你,那简直就是一张蓄着刘海的小女孩的无辜的脸。
看到了两次野兔。看到一个湖,淡白泛青的草原中,淡白泛蓝的一汪湖,那么不真实。绕过一个山头之后就真的没再看见了,脑子中如同幻觉一般,眼睛里却又是那么实实在在的。还有几次因为修路不得不把骑车在草原上绕行,才发现草地上全是白芒,阳光下闪闪发亮,随风飘舞,那情形真是壮观,和苍凉。
到达白音希勒乡的时候不到6点,离天黑还有两三个小时,却不敢再往前面走了。谁知道前面还要多远才有地方食宿?这里也是公路施工的一个大基地,自卸大卡来往奔突,到处尘土飞扬。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乡上几间房子中的大院。这边的客栈已经和东北那边的比较像了,会在墙头挂上几个红灯笼――其实也不是灯笼,长得差不多,我不知道该叫什么――在内蒙和黑龙江骑行的无边原野上,那是我每天傍晚最焦急搜寻的宝贝。掌柜泡上一壶茶,领我看房间:炕下没有火,只能睡旁边的小床。心满意足。这里没有移动网络,更别提网吧,只有一个高大的风车在院子前面缓慢的旋转。有时候生活真是好简单,一张床,有水喝,有饭吃,不仅仅是足够,还觉得那么的幸福。
一杯接一杯的喝水。想起了高二的时候第一次骑车远行,在渝西大足,吃着烧鸡,一气喝干了一个五磅的水瓶。昨晚在哈乐也是这样,忍不住居然将用来凉作第二天灌壶的开水全部喝掉了。
晚饭吃馒头和炖牛肉,十元钱一大碗,不过就是没有蔬菜。用数码相机给人们拍照后在液晶显示屏上放出来给他们看,大家笑逐颜开。
晚饭后天还没黑。来到院子里,坐在单车后架上吹风,看杂志。屋檐上一只燕子在那里啁啁啾啾轻声细语,抬头便看见她伶俐的小爪和雪白的羽毛。我看她,她也低下头看我,剪刀似的尾羽微微翻动。好久过去了,她仍在那儿,仿佛和我一样在晚风中迎接草原黄昏的来临。一头黑猪在院子里躺下去又站起来,自由的晃来晃去。刚照过相的大妈提水穿过庭院,拿着一根大葱边走边吃。多么缓慢悠闲的草原黄昏!一座隔绝在草原上的孤岛,恍惚如同世外。
次日是个阴有风雨的天气,天空和大地都笼罩在茫茫雾霭之中。仍然是无穷无尽的草原,就像无穷无尽的大海,没有丝毫变化,让人感到困倦。偶尔远远的能够看到牧民的房子,像极了大海中的孤舟;不时能看到草原上的羊群,远看就像海面上的泡沫,进看则像晃漾在水面上的星星。我骑着骑着竟产生这样的幻觉,以为自己飘荡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
路边远远的一群马让我又回到了现实中。只有十来匹的一小群,自由的在草原上漫步和奔跑。这里的草原仍是土黄色的,只有偶尔的一小片洼地泛着些绿色,那里就是马儿们的乐园了。马的警觉性很高,稍微靠近一点点就立刻狂奔开去,它们奔跑跳跃的身影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无边无际的草原啊,看不见一个人,看不见一辆车。无比平阔的草原,360度转头都只能看到一条线,笔直的公路把天地玄黄对分开来。没有尽头的公路啊,笔直的消失正前方。我独自一人,只身前进,雾气氤氲的地平线永远没有尽头。如此辽阔荒凉的地球表面,洪水般的孤独让我激动不已。那么古老的旋律,唐朝的《太阳》,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当我面对,这无人的戈壁,我忘了我自己。虽然已经,期待的漫长,可看到你还是惊奇。多少激动,多少叹息,在生命中越来越没意义。于是我开始信赖你,像我们祖先一样神秘,哦……”
快6点时到达乌日根塔拉附近有一间牧民的小房,连可爱的灯笼宝贝都没有挂,不过可以提供食宿,住的地方是小半截火车车皮改造出来的。天色昏暗,听说前面30公里以外才有下一个食宿点,我刚犹犹豫豫的住下来就开始刮风下雨。晚上遇到两个网通的人,在这边三个月了,工作就是沿途巡视防止野蛮施工损坏光纤。我说我在某某公司,某某部门,他们说是,各部门分工不同,就像草原上的王爷也要分职权,一个负责财务,一个负责畜牧……谈到草原,说是今年遭了灾,没下雨,干了。草原大啊,每家人有几千头羊,平均每只羊占有一亩多地。我就想,这个世界真是奇怪,有的地方人这么多,有的地方人却又这么少。公路竟然果真是一直要修到锡林浩特,并且因为各段进度不同,这边差不多完工了,很多路基路面都已经搞好;后面不少地方刚刚开工,刚把路面挖得天翻地覆。痛苦。他们准备用车带我一段,我没有立即说话,想了一会儿,还是谢绝了。
一夜风雨过后的早晨却是个万里无云天。在这似乎与世隔绝般的小屋中,早饭可以吃到蒙古奶茶和油炸馒头,感觉很不错!出发!公路总的说来还可以,没有昨晚两个网通人描述的那么糟糕,大多数路面只是挖了半边,仍然保留了半个车道的柏油路面。不过这边的便道就已经很难走了,全是沙子,只能推行。在这几天的骑行日记中,我心有所动的反反复复引用幼儿园中就听说过的一个故事:《小马过河》。也许黄牛伯伯说得对,河水太浅了,不值一提;也许松鼠弟弟也没有错,那滔滔河水可是会要命的;但到底怎么样,只有自己亲自走一趟才明白。
刚出来不久看见一个大碱湖,黄色沙地外面是白色的湖岸,还有雾蓝色的湖面。半人高的白草中,隐隐约约几匹马在低头吃草,有那么一点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味道。
越走越荒。起初还是黄中带绿,骑到50公里以后就全是黄草了。有的沙地竟是红色的,大片黄草漫向天边,非常壮观。更多的地方则是黄沙黄草,本该芳草碧连天的季节,谁知道却是这般荒凉!
中途有好大一片,整个就是茫茫戈壁。满眼都是黄色,没有一丝绿意。路边不远有一条红石山,深深浅浅的红色橘色在沙海上升腾,火焰山啊。那些红色的沙地,无上的荒凉,就像被阳光烤焦的表面这是一片被上帝遗忘的角落,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只能说广阔广阔广阔,荒凉荒凉荒凉!
天空中出现了大片的云彩,大块的云影在黄沙上形成明暗交织的花纹,飞速移动,十分漂亮。我一直以为,云是大自然最写意的表达了,只是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呢?
无边无际的荒野啊,向前,笔直的公路一直消失在遥远的天边;向后,也没有丝毫改变。似乎一切在这里,在这片厚重的荒漠上都停滞了,包括时间。而我却踩着单车穿行其中!脑子里都是些无意识的片断。天垂平野阔……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像摇着小船横渡大西洋一般!
20吨自卸卡车驶过沙漠扬起万里黄沙,眼前的景象如同活生生的电视广告。广告中接下来的是什么?沙漠着插着冒着冷气的冰冻汽水?真是不敢想象。要是有路过的车给我一瓶矿泉水就满足了。没料到果真有一辆海拉尔牌照的吉普车停了下来,一车人热情的与我合影,又给了几瓶水。我收下一瓶,仰头一饮而尽。
南方公路上压死的蛇多,北方公路上压死的鸟多,猜猜戈壁公路上什么最多?蜥蜴!长着和砂砾一模一样的黄色,不动还真看不出来;但是一跑起来,就如同在水面上飞。在后面的公路旁边,居然看到了放养的骆驼。
下午两点半,万里黄沙中蓦然出现的一大片红瓦红墙房子,那是万里黄沙中的一艘航母:苏尼特左旗。我唯有迫降,别无选择。
又进入了县城!又开始欲罢不能的吃雪糕,上网,找旅馆住,洗澡。电视中放映着洛基山脉的夏天,鲜花遍野,绿草如茵,看得我感慨万千。
苏尼特左旗也就只有“田”字形的三四条马路,沿街小店的五颜六色的招牌光鲜夺目,还有无数的排挡,酒吧,的厅,完全就是个消费城市,百里黄沙无人中的一个消费城市,真是一个奇迹。
应该是昨夜小雨的原因吧,从苏尼特左旗出来以后,草地又变成了藏青色,而不像苏左旗以前那样一片金黄。仍然是无边的草海,不同的只是颜色深浅的变化:深一些的绿,浅一些的绿,深一些的黄;浅一些的黄。地下蛰伏已久的连山开始探起头来,在原野勾勒出浅浅起伏的曲线;偶尔还可以看见它们峥嵘的筋骨――那些露出草地表面的黧黑色嶙峋的石头。最直接的好处就是,不少便道是由碎石铺成的,比黄沙就好多了。
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蒙古包。也许难以相信,如果不算以前路边那些旅游区的话,我在内蒙穿行了一千多公里,就看到过这么一次蒙古包。据说现在草场都划分到户,牧民们也不再游牧,因此草原上的蒙古包大都被小房子取代了。蒙古包前停放着两辆摩托车――现在公路边牧民们也大都是骑摩托放牧,几乎没有骑马放牧的了。
路边有好几个干涸的湖盆,那些由近及远层叠斑驳的色带无比漂亮:浅黄、深黄、黑色、藏青、浅红、深红,间或一道道白色的碱迹,点缀着隐没的羊群……
居然有一片绿洲,村庄中掩合的绿树外是小片的淡绿色农田,那样的惹眼。更外面仍然是干涸的荒草,牧民赶着羊群从敖包下走过,这边的羊群逐渐开始大了起来。
尽管绿色还不成气候,但是很明显的,它正在草原中逐渐加重起来。有的草芽泛着嫩绿,有的草带着浅浅的黄――不是那种干枯的黄,而是新生的黄!经常可以听见草地中飘荡着清脆的鸟啼,却看不见鸟。还有有几次在洼地中看到了一种黑白相间的水鸟,这在内蒙前面的旅途中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中途碰到阵雨,有两次雨云斜着在前面横穿过公路。单车轮子滚过雨后的柏油路面,透明的水花溅在了我身上。
总算看到了成片的那种能够被风吹低得露出牛羊的草,尽管它们上面大部分都是黄的。再后来很快就到了阿巴嘎旗。把照片导入数码相机伴侣后,翻看了一下前面的照片。阴山下,绿树正在绿色的原野中招摇。自从进入这片“黄金草原”,已经整整四天没有看见过大片的绿色了。
阿巴嘎旗后面的草原仍然是黄褐藏青色,但不少地方开始出现油绿的草斑、草团、草带,阴翳的天气也泛着那么一丝湿润的气息,仿佛如同江南三月,草色遥看近却无,浅草才能没马蹄……什么感觉?欣慰啊!看看我这天的照片,再平凡不过的原野,再单调不过的景色,可就是这些一丝丝一条条的青色草斑,我都把它们拍下来了!
风很大。原先的顶风在20公里后就变成了侧风。一停下来,车轮钢丝就呜呜的响,我又小又硬的耳朵在风中发出尖锐的啸叫。我想我是永远也忘不了这样的情形了,在那种丝毫不见明媚的早晨,一连几天都毫无变化的莽莽苍黄的原野无边无际,而天空比原野更加枯燥和单调。有一些薄雾,使空气显得没有正午时那样干燥;仍然是那种毫无变化的被挖翻一半的公路,似乎永远止境的延伸着。我刚睡醒,精力旺盛,努力的踩车前行。然后中午会困乏,下午会麻木,晚上一觉醒来,仍然是单调枯燥无边无际的天空和原野,仍然是毫无变化被挖翻一半的公路永无止境的延伸,我有限的生命消耗在这无限的轮回之中,我永远也忘不掉这样的情形了。
在一个小山腰上可以俯瞰一洼干涸的碱湖,比以前看到的任何一个都要近,都要大。那些盐碱累积成的硬壳在朦胧的阳光中银光闪耀,这是海死亡后的遗迹。
午后,绕出山丘,大片的草原出现在前面。蓝色的天幕,金黄的草原,嫩绿的草带,红瓦的小房子,还有远处小山坡上的风车群,展现出难得的明丽色彩来。我想,我看到的草原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吧!又看到了那种水鸟,距离得更近了,可以清晰的看见它黑白相间的翅膀和尾羽,而背部的黑色羽毛中又间杂橘红色的,头上甚至还有翎。
再前面,路边生长着成片的柔软牧草,足足有半人高,但是仍然全是黄色的。然后,惊讶万分的,我看见了树!就在公路边,足足有五六棵,碗口般粗壮的树干,茂盛浓荫的枝叶,他们像山一样高高挺立在这金色草原中,像是一个奇迹。终于,我来到了锡林浩特。
锡林浩特这边的蒙古人说的普通话已经很好听了。他们说,往年的草原绿绿的,漂亮得很。他们还说,锡林浩特北边东乌旗的草原很好。由于不在我的线路上,也许更主要的是缺乏信心,不准备去那边了。好几天的馒头加牛肉加羊杂的行旅下来,看见水果口水直流,忍不住买下好多,一如既往的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
从锡林浩特出来的那个早上,路过中心广场时居然看见了一群放养的梅花鹿。没有围栏也没有看守,这些可爱的精灵在草地上吃草、跳跃。太让人吃惊了,几乎不可想象。不过一转念,即使它们逃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但是,这种经常在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动物,自由的天使,却甘心据身在闹市中心广场上,让人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是个阴天,乌云密布。但不是那种阴森森灰蒙蒙一片死板的云,而是层次分明棱角凸现锋芒毕露的云,我非常喜欢的一种云。走出锡林浩特时不禁回头望了一下,这座在夜里给我家一般温暖的城市,在乌云下广袤原野中就如同孤舟那么孤单无助。
前方,四周深黄褐色的原野上散布着大丛的草和零星的树,曲线舒缓的山岭的棱角与沟壑隐隐透出平静大地深处的力量。空气清新而透明,在高一些的地方,层峦叠嶂般的云层下,原野远山把他们深蓝棕褐藏青草黄的颜色涂抹得明快而干净。山坡上有大片的羊,像繁星一样多得数不清。而在没有羊群的山坡,金黄的枯草和上空泼墨般浓云的强烈对比震撼人心。
九月的云,展开敛布 |
海子是这样写的吧?
九月的云 |
展开敛布 |
九月的云 |
晴朗的云 |
被迫在盘子上,我 |
刻下诗句和云 |
我爱这美丽的云 |
水上有光 |
河水向前 |
我一向言语滔滔 |
我爱着美丽的云 |
这不是九月,这是六月,六月的枯萎兴荣,身处盛夏却胜似仲秋的原野。这不是海子那雪白色敛布的云,这是墨黑色敛布的云。这不是晴朗的云,这是阴翳的,积蓄着力量随时准备爆发的云。我爱这美丽的云。我无法言语滔滔,我只能被迫在文章中刻下这些句子和云。我爱着美丽的云。
啊,我怎样才能描述出这些如火焰般奔腾燃烧,如舞蹈般旋转跳跃的滚滚黑云,朵朵白云;这片无限辽阔却又无比清晰的原野,排列或是散布的绿树,金黄与藏青交相辉映的草原,这些云层下层叠起伏的紫色远山,红色屋顶的村庄,这些白色的羊群。我们的锦绣河山啊。
到达白音希勒草原时,太阳已经从乌云中探出了头来。阳光下金黄的牧草与远方阴影中的深蓝色山脉谱写出一幅奇异的画面。又是白音希勒!我却一直不知道白音希勒在蒙语中是什么意思。这里有著名的河湾九曲,我还看到了斑马线般黄绿交错的美丽山坡。这边的草已经很绿了。
远远的看见前面山坡上有成排的风车,山随路转慢慢显现,到了山坡上才发现它们比远处看见的要多得多。这些数十米高的现代化风车是荷兰援建的,它们排出雄伟的方阵,巨大的三翼叶子在风中缓慢的旋转。这些风车是如此的高大,走出好远,后面的还没有消失,前面山头上的风车阵又出现了;如此往复,直到我一路顶着那些推动庞大风车的强风,艰难的来到达来诺日。痛苦骑行在迎风的公路上,我只有靠数这些风车巨人般的影子来分散注意力。横看成岭侧成峰,我平均每几分钟数一次,居然每一次的数字都不尽相同。
达来诺日是个小镇,到后面的克什克腾旗还有55公里。下午5:20,我在路边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选择住了下来。当时我不知道,这个选择多么让我庆幸。
最遗憾的是我没有去达里诺尔看一下。在第一个风车列阵的山坡上就可以看到达里诺尔,一座突兀而起的大石头山后面,浩淼无边的蓝紫色湖面融入了远天。我只是在骑车日记中写道“万里平川,紫草绿茵秀色诱人,可惜不能去看一下”。为什么不能去看一下呢?我只知道赶路赶路,就像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徒劳的推着巨石。现在想起来就后悔不已。
第二天早上起来,是个晴天。吃完饭后走出达里诺日,肆掠的风早不见了踪影,只有早晨那湿润清新,无比透明的空气。而眼前是一片怎样的原野啊!蓝天澄澈,白云翻卷,芳草如茵,野花遍地,牛羊成群。偶尔能见到小片旅游区,红顶白墙的蒙古包在绿色草原中一字排开,与头上的蓝天白云构成一幅色彩鲜明的精致画面。路边远远的牧区,排着队的牛羊就像被风吹动的云朵,整齐的飘过草原。淡蓝色山脊下,牧民暗红色的屋顶与金黄色草原在阳光下一同闪闪发光。前面的云更重一些,青碧一色的草原不时间杂着些枯白或是金黄的草带,与天空中那些旗帜般飘扬精灵般飞舞的云同时发生着神奇的变化;云在阳光中竟层叠着晶莹的白和松墨的黑,比草地上的明灭光影更加变幻无常起伏不定。
进入内蒙,我第一次遭遇到严重的速度危机,两个小时跑了不到二十公里。每每停下来,四周都是景色,端起相机就开始扫射,长焦广角,狂轰滥炸。常常拍完照,关了相机,静静的看过,却又舍不得启程,忍不住再打开,继续拍起来;在这美丽的草原上,我成了最幸福的强迫症患者。
是的,就在离开前的最后两个小时,草原向我呈现出了最美丽的一面。最后一刻钟,我停下车来,忍不住回望。叹着气,心满意足的离开草原,奔向前面的山地。两个小时的销魂之旅,把五六天荒漠狂奔的无助仓惶一抹而光。
丘地的山也非常漂亮。因为这里还属于与草原过渡的地带,从天边那些棱角分明的山到眼前的公路中间,全是层叠起伏曲线舒缓的坡地。云影落在远远近近的山坡上,那些倾斜起伏明暗斑驳的色块无比精彩。还有那些间或点缀的几棵大树,珍珠般星罗棋布的羊群,信步游缰的牛和马,飘荡的白云投下变化的光影;我不敢相信自己能碰上这样的美景!
后面路过浑善达克沙漠的边缘,尽管还是能看到大片刺目的黄沙,但还是有零星的树,公路边的地上满是油绿的青草。
再就是真正的山区地貌了,大片的桦树掩映着红瓦白墙的民居,山坡上的草很浅,有的是藏青色,有的是油绿色。我停下车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路边的树林和农田,瞳孔中的黄沙慢慢褪去直到满眼青翠,感觉如同重返人间。
中午到达克什克腾旗。饭后没走多久遇到阵雨,于是跑到一个加油站下躲雨。加油站里面的人出来招呼我进去坐,还问我吃不吃汤饺,喝不喝水,非常热情。她们说,今年雨水少,只有最近几天才连着下了几场雨。还向我介绍后面的热水镇,有热温泉,洗澡很舒服;温度高的甚至可以直接煮蛋。我后来路过那里,也动了停下来洗个澡的念头,但是看到路边全是林立的度假村疗养院之类,不感兴趣,继续走了。提到温泉,也许不会再有什么会比川藏南线上的温泉山庄让我记忆深刻了。
不久前在网上看到的一篇美文《重返克什克腾》加深了我对这里印象。文中不仅提到风车,向日葵,蒸汽机车,还有不少漂亮的照片。我也多次看到蒸汽机车,通常都是由两个车头串着轰隆隆的碾过单轨铁路;不过我没有拍照。我没有看到向日葵,但是看到了那些山坡下开垦出大片的农田,它们新翻的土地是深褐色,种着庄稼的是淡绿色,未翻整的土地是土黄色,层层色带叠加堆积着,与那些泛着水粉般色泽的草坂青松组成非常壮观的风景。
云一直很厚。偶尔太阳从云层中透出光来,阴影中那片被照亮中树林原野和青山秃山,形成对比鲜明光影灿烂的漂亮风景。特别是那些逆光中的羊群,珍珠一般闪闪发光。
傍晚到达林西,太阳从层层云幕中透出光来,天空的另一边高挂着一条彩虹。自从上次在榆林修车后已经走了一千多公里,感觉后轴钢珠又有些不对劲了,沿途打听,居然问到一家吉安特;不幸的是已经关门了,只好在街对面随便找了个修车摊子。路边一群板车爷,先过来了一位左右瞅瞅我的车子,和我聊了几句;其他人便呼啦一下子围上来,侃东侃西,说说笑笑,热情得不得了。“咱们没骑过万里,也摸过万里车了!看看这轱辘缝里,都是全国的泥啊,我要找个小袋子装了去。老李头,你可要给人家好好修,要骑到东北呢。算你的福气,好歹修过万里车了”,板车师傅又转向我笑,“你要是途中坏了,就狠狠的骂他,那个狗日的老李头”。戴着一副很大的黑边眼镜的老李头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憨憨的笑。“瞧人家多自由,算了,我跟你一块儿走吧,还可以帮你拖行李……”修车费12元,那2元钱是一位板车师傅从老李头手中夺下来还给我的,“人家走全国,老李头你也不赞助一下?来,兄弟,钱留着泡小姐……”笑。都说这个社会上板车爷是最开心的,是不是?
风雨后的黄昏总有最精彩的晚霞。可是一进入城市,感觉却是距离外面的原野那样的遥远,那才是云雨舒展霞光辉映的自由世界!走在街头,城市楼宇外的天堂兀自燃烧着红光。我觉得可惜极了。
从林西出来是开阔的河谷地带。谷地中间一条泥沙俱下的河,深黄色;边上是草地,深绿色;然后是一抹沙带,淡黄色;再就是农田,公路,杨树林,外面全是沙地,以及连绵的不毛童山。
早上收到了罗磊的短信一条:我已经到达漠河。一个俄罗斯女人对我说:中国男人,健壮,睡觉,不收钱;我说:苏联女人,漂亮,睡觉,三倍价钱。
中午该是到达巴林右旗吃的饭吧,我现在记不清了,骑车日记上也没有写。只记得中午出来后,除了小片裸露的沙地外,四周草地树林的风光已经和我们内地常见的没太大区别了。很小心的找到一片树林挂起吊床睡了一觉,并且,那个被我驮着整整走了一上午的三斤重的哈密瓜终于解决了。重新出发时天气开始变阴,紧接着就来到一片雨云下面。无处可逃,披着雨衣足足走了十多公里。从雨区出来后,路边不时有连绵的林地和草滩,雨后乌黑闪亮的柏油路在大片的桦树林中蜿蜒前行,不少滩涂上绿草茵茵,黄花遍野,很漂亮――这种景色仅仅在两天之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偶尔停下来休息时吃点东西,果酱面包真的很不错!后面的日子里,每每补充干粮时面包店就成了我的主打方向。
头顶天空的浓阴越来越深沉,电光阵阵,眼看着马上就要插入右侧的暴雨区了,幸运的是公路突然向北一拐,把乌云甩在了一边。
有了前一天的教训,想看晚霞,因此后来走得很慢。四周是雨后大片新犁的深褐色土地,纯净的蓝紫色远山,山上浓密的乌云,还有乌云和远山之间那一抹神奇的泛着红光的彩云,全抹着大片大片简洁明净的纯色;放慢了脚步,突然就发现四周清新的美丽,奔跑中从未曾见到的那神奇的多达三叠的层山也展现在眼前。
当我磨磨蹭蹭漫不经心的半跨在车上拍摄天边那抹红晕时,一辆皮卡在身边停下来。司机问了我好些问题,最后想带我一段。当然,我没有上去。司机挥挥手走了,我微笑着看过去,才发现车尾挂着河北的牌照。
天黑得太晚,快七点了晚霞都还很淡。前面就是巴林左旗了,进城前有点犹豫,算了,后面再找机会拍吧!于是就骑了进来,却发现晚霞以更快的速度在远去,如此之远,再也抓不住了,就像昨天林西城边的那条彩虹。
巴林左旗又叫林东,是辽上京的遗址,古名契丹、上京。入城不远就是上京博物馆,修葺一新的广场上有古人骑马挽弓的铜像和青砖筑成的石门(那应该怎么叫我实在说不上来)。城中灯饰华美商铺林立,很多商店上的大幅招牌都是以契丹上京之类命名的,很有一点古都遗风。
巴林左旗出来不远就是辽国古都遗址,现在空残留着一圈城墙,在截面上可以清晰的看见层层垒筑的痕迹。公路沿着科尔沁沙地行进,景色又开始变得荒凉起来。在地图中可以看到,科尔沁沙地的面积相当大,并且内蒙东部有好多旗都是以科尔沁命名的,比如科尔沁左翼后旗,科尔沁左翼中旗,科尔沁右翼中旗,科尔沁右翼前旗等等。我不知道科尔沁在蒙语里是什么意思?图腾一般的神秘名字。在阿鲁科尔沁旗前20公里时,公路有些上下起伏。而南边乌云如聚,金蛇狂舞,雷声阵阵,阵阵掠过的狂风吹得人站立不稳。还好只是擦肩而过,并没有淋着雨。
走得晚,状态不好,想在阿旗住宿,无奈转了个遍,网吧见到不少,连GIANT专卖店都找到了,却没发现合适的旅馆。只好先吃饭吧!米饭也没有。不过找到一种很好的替代品:粽子。并且得知,后天就是端午节了。
在网吧里呆了一个小时后出来已是天高云淡。走吧!走到25公里外的白城子找个地方歇就是了。到了那儿发现一派天地玄黄,明显的沙地地貌,而且路边只有一家红灯笼。走吧!失望中继续前行,这种天气倒还不错。
前面不到10公里有个镇,地图上没标,名叫“道德”。感觉不爽。反正到绍根也只有40公里,继续走吧!
不知不觉中路边变得更加荒凉起来。山消失了,只剩下隐没的高原。半人长的荒草中,偶尔可以看见有人驾着驴车赶着肥滚滚的羊群。天上的云开始聚笼起来,穿过云缝的光柱下,只有电线杆伴随着公路一路延伸。终于看到前面有个骑车的人,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捡破烂的老头。问他路,咿唔咿唔的听不清楚,是个哑巴。
继续走,没多久突然暴雨如注。很少碰到这么大的雨,噼里啪啦,简直就是石头在砸。连忙停下穿雨衣。哑巴也骑了上来――我速度实在比他快不了多少――见我在喝水,伸手来要。在这种渺无人烟的荒原上,他的要求完全是不容抗拒的,我把水壶递给他,看着他渴极了的样子,迫不及待的几乎把水全灌了下去。然后他把水壶还我,我看见他的眼神,平静、感谢、无助,间杂着种种说不出来的情感,难以言表;但我实在无法帮他什么。他拿出塑料布披在身上蹲下躲雨,我则继续踩车前进。天地一片昏暗,只有眼前这片密不透风的雨帘,我鞋子里灌满了水,随着踩车的节奏前后摇晃。
雨停了一阵,接着下下去,不过总算小一些了。一路走,在绍根前10公里后胎居然破了。就着天黑前的微光,补好后继续前行。
大地山川渐渐暗了下来,黑夜中独自孤单前行。突然想起了孔雀,那天在陕西跟我分手后黑夜中独自40公里的行程;想起了和讯走川藏,夜色中疲惫不堪到达邦达的那一天;想到了大一时和世界熊去鄂州,雨夜中闯入鄂黄高速赶回武汉的经历。路过了一个空灵奇秀的小湖,夜色中总算看到了零星的灯火,绍根到了!很小的地方,三五排房子。住在路边一家饭店,正好有一张多余的闲床。后来罗磊与我同路反向横穿内蒙,在绍根也住了一晚,看他的短信,极可能也住的这个店呢!
本想这一天是休整的,没料到最后走成这样。却并不懊恼,只是觉得新鲜。是不是太缺少变化,人都变得困慵麻木了?还记得和lostdog在广西的时候,看见牛车都兴致盎然的样子,现在这么多的驴车,还有那些跟在母亲后面顽皮可爱的小毛驴,都不再吸引我的兴趣了。
这边的黑夜真的好短,夜里9点到次日3点,也就5、6个小时,仅仅是绵绵不断的白昼的短暂间歇罢了;睁眼后,相同的旅程仍然相同的延续,这就是我在北方最大的感触了!厚重无华的单调行旅,如同我们的生活。看看四周的原野,仍是那样荒凉,仿佛刚进入内蒙一样;只有偶尔滨水的绿草滩上,有成群的白羊和黑牛。南方空灵,美景转眼即逝,几乎无从把握;北方又太厚重,十多天过去了都还未翻过这漫长的一页。
跨过一条小河之后就进入了农区。纵横阡陌分隔开大片的玉米和小麦,一幅大平原的模样。公路也变为二级,很好骑。上午很快到达开鲁,上网,吃饭,还碰到一个人满面红光的过来敬酒。
去通辽途中又碰到一个道德镇。怎么回事啊?是这边的人太道德了还是太不道德了我不知道,反正中午上网出来时忘了10元钱的押金,还是后来自己发现后骑车去要回来的。
逆风,想到前面还要八九十公里心里就不爽。经过深刻反省,认为是速度太快,注意力全放在公路和码表上面了。每天都检讨数字,其实早一小时晚一小时又有什么关系呢?应该向海南学习,边走边看。
于是把速度放慢到17公里,一下子觉得舒服了很多。用85%的体力骑行,而不是115%,多余的精力放到风景上面去!公路两边视而不见的黄牛白牛和黑牛又出现了。还发现了这边很有特色的一种土房子,圆拱形的屋顶,墙上瓦上都涂着厚厚的黄土,不知道这是内蒙还是东北的风格,不过这种土房子好像已快被普通的红瓦小房子代替了。土房子的北墙上只有很小的窗户,突然就想到很小的时候被独自关在家里,四周黑黑的,而强烈的夏日阳光从北墙上的小窗投射进来,光柱中的尘埃悬浮或是飞舞……
路边有很多购销红干椒的店铺,不过在地里并没有看到种植的。葡萄栽种得倒不少;笔直延伸的树林偶尔间断,大片翠绿的玉米一望无垠。大平原啊。
傍晚时天空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的阳光倾撒在大地,另一半则全是云,一点光没有。太阳也被对半中分,成为奇观。
穿过一片乌云赶在雨前到达了通辽。然后越过辽河,桥下干涸的河床中,河水和南京夫子庙的秦淮河差不多大。通辽完全是个大城市的样子,有3条国道和5条铁路在此交汇,让人觉得恐怖。从蛮荒高原一下子进入文明社会让人感到无所适从,从住宿到吃饭多少都有些别扭。后来看贫农的川藏游记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有这样的感叹。贫农还用红男绿女香粉肥肠去描述那些艳俗的旅游者,不过这些跟我都没太大关系,我这一路都刻意避开大城市,在最底层的边缘路线中寻找美景。
在通辽停留了一天。骑行了整整6000公里,还是第二天专门停下来修整,悲哀啊。罗磊从上海骑到漠河,转战内蒙,我们商定在通辽见上一面。他的火车早上到达四平,又花150包车赶到通辽。我在旅馆里听到有人叫我名字后跑下去,看见罗磊一身骑行服,戴头盔,一个字:壮。
一起吃过早饭,上午在旅馆休息。下午出去寄了部分多余的东西,修车,上网,吃饭。两个人吃饭就是比一个人爽,特别像和罗磊这种看妞吃饭的人,到哪里都能把漂亮的女服务员逗得花枝乱颤,我自叹弗如。碰巧这天正好是端午节,不过我们还是没能吃上粽子。酒倒喝了不少,先是匝啤,再上啤酒。晚上做梦都还在一瓶接一瓶的喝酒呢,喝得那样的闲适和轻松。
聊起罗这次出来的概况,摔跤后住院,没痊愈跑出来登泰山,爬得满鞋子的血伤却奇迹般的好了。山东那边多么多么的缺水。在承德参观避暑山庄,北京的发展让周边城市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北京新青年和上海新青年的差别。日行六百里翻越燕山。东北的公路如何的顺畅,哈尔滨的姑娘如何的漂亮。罗磊说大兴安岭那边瞎蠓很多,成群结队,并且无处防身;他连摔几跤都是瞎蠓惹的祸。虽是价值过万的组装车,车胎还老是破,扒胎还非常困难。莽莽森林,无处可住,只有彻夜推车前进。在那些连绵起伏的岭头,一拨拨瞎蠓侵袭,让人狂闷得大吼却无济于事,几乎要扔下车打道回府;却在北疆昼夜交替间见识到了神奇绝美的天光。说到了讯的一些事,说他有主见,独立性强。说全看过我写给讯的信。
又提到了去川西那次,翻二郎山,翻折多山,遇到一个骑载重车去西藏的文人,一同推行。路上怎样丢了相机,次日又坐车去捡了回来,夜宿中如何碰到强盗却幸免。折多山,两人最先是10公里一歇,然后是5公路一歇,1公里一歇,500米一歇,100米一歇……风雨中的折多山啊,记忆又回到了两年前那雨雪飘摇的路上。那茫茫荒野中孤苦前进的心情与现在何其相似!罗磊说到的森林土路瞎蠓,让我对去路有些恐慌;但那些往昔的峥嵘岁月,却平添了更多前行的信心和力量!
晚上回来一直聊到深夜。学医的人,又说了好多强迫症,精神分裂症的话题,还有和他女友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一起出发。早上消灭了5碗稀饭11个馒头,请人拍了合影,在路口各奔东西。相见不如怀念。
途中没什么可说的。内蒙这边的农区大都是玉米地,偶尔有水稻,田中杨树纵横,杨花纷飞。途中有一段,玉米地中不时会冒出红色尖顶白墙的小房子,很漂亮。
受到罗磊的影响,我也拔高车座,降低副把,摆开运动架势,骑起来虎虎生风。20公里休息一次,很快就接近了省界附近。地貌逐渐变得荒凉,农田也没有了,开始下雨。我套上雨衣继续走,雨却越下越大。到省界时停留了一下,把车子挪到一排树林下呆了一会儿,却发现对树叶间滴答嘀哒的雨点毫无作用。于是继续出发,大雨中冲进了吉林省的白桦树林。
2004.6.8~23
记于2004.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