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河大桥进入陕西以后,公路沿着黄河上行了好几公里。路牙子下的黄河被束缚在深深下切的河床中,平静缓慢没有了一点脾气。那么窄的河床啊,看起来就像路边的下水道似的。
壶口瀑布就在后面,上游的河床宽敞了许多。应该是季节关系吧,在开阔峡谷和雄浑山间的河水给人感觉仍是疲软。于是公路不再流连,转身盘绕着攀爬上山去了。一处山腰可以俯瞰下方,汤汤河水在薄雾中懒洋洋的流动,接近天边却骤然一缩,一阵若有若无的清烟之下了无痕迹。想想这个名字确实贴切,――壶口。
上去就是绵绵无尽的黄土高原。一重接着一重的土峁峁被千百年的风雨切割得支离破碎,但它们的顶部却没被削平,仍然支撑着黄土地的标高。表面附着的贫瘠草木使得高原的颜色并不像山西中条山那么金黄一片;但这铜锈般的植被与阴天中朦胧的雾岚更让高原充满了历史的神秘与沉重。金黄色的中条山是轻飘的,似乎沙尘随风降临也会随风而逝;而青褐色的黄土高原却是沉重的,无数年来雨水冲刷和风尘累积掩埋着我们祖辈的历史。我的车轮辗过粗犷厚重的黄土地,似乎留不下一点点痕迹。
路边连绵生长着小花,浮动着娇柔的蓝紫色。我不知道歌谣中花开红艳艳的山丹丹是什么样,但是看到这些小花我就想起了信天游,你相信吗?
遇到一对单骑摩托走中国的退休夫妇。从福建龙岩出发去新疆。他们把我拦下来,将摩托车后的一根棍子展开,原来是一面红旗,写着“中国虎 奥运情 走遍中国(二)”等字。老伯从医院退休后已是第二次带着老伴出来旅行了,这次打着声援奥运的旗号。相比之下我可太没追求,每一次都师出无名。
那些山峁下面的小河是天然的地质博物馆,条条都是具体而微的黄河:它们也有开阔的河床,深切的石谷,连瀑布和壶口都那么惟妙惟肖。河边大都是平行的岩层,上面层层堆叠着黄土。
兰水月,多么质朴美丽的名字,一定有关哪个水灵灵的婆姨的故事。在路边小摊冲方便面吃,问老乡拿个鸡蛋,老乡说:你吃,你吃。一旁休息的司机乐了,说陕西老乡很实在的,你想要什么了,眼神瞄过去还没伸手,他就会说,你吃,你吃!
兰水月出来,抄一条34公里的近路去延川。土路,翻山,好在艳阳高照,没有下雨。还记得党中央在陕北的故事吗,八路军在山梁上走,国民党在山峁下搜,听得见说话却看不到人影――陕北的乡村路和国道几乎也是这个架势了,国道在山峁下绕,起伏甚少却弯曲不定;乡村路却是直截了当的从山梁上翻过去!花了近两个小时,从海拔六百米一直上升到一千三百多米,深深进入黄土高原腹地。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荒凉,可满眼尽是显而易见的层峦叠嶂和无比典型的沟壑纵横。
翻山下来与孔雀会合了,这位发型和神情都酷酷的帅小伙是我的四川老乡。早就听丁丁说起孔雀南大毕业后在陕西支教,但由于他所在的子长县距离我线路近百公里,估计见面机会不大;却没想到孔雀一大早出发骑行近两百公里过来陪我同骑,心中还是蛮感动的。
土路走得实在不爽,于是放弃了从百家河60公里翻山土路直走延川的计划,改经延长走国道,多30公里。
延安,延长,延川,这些地名奇怪是不是?都是因为这条延河。
在延长住了一晚,第二天和孔雀一同出发。好久没有不曾跟伴同行,心中无比兴奋。延长出来的公路傍着延河弯曲起伏,很是讨人喜欢。延川过后就是国道210,尽管这条穿过俺家乡的亲切的国道正在修路,不过并不像南方那样被挖得底朝天,仍然能够跑出速度。中国酥梨之乡和拥有第一口陆上油井的延川县,中国红枣之乡的清涧县,一个接一个的县城,在阳光和汗水中迎向我们扑面而来,转眼又匆匆而去了。
还记得在路上看到些什么吗?延长和延川之间散布着的许多小型红色油井。延川县城边有一座花纹精美保存完好的砖石结构教堂,可是却废弃了。清涧前面有一个土里土气的三层楼庙宇,还有那种排满了整个山坡气势恢弘的窑洞群。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标语,“黑美人,金美人,清清平平待客人”,我问孔雀,孔雀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和朋友一块儿骑车是轻快而迅捷的,那些飞花般掠过眼帘,或新奇或陈旧的场景,还没来得及印在心里就又走马灯般的旋转了出去。
多么像从前大学里的夏天,我和讯并肩奔跑在四川大地上的日子啊!
为何时光总是这样匆匆?同行一天,无名小店最后的晚餐之后,我和孔雀分道扬镳。他还要回到子长县城,完成最后半个月的支教,然后踩上单车,南下,回家。
当天我也赶到了绥德。入城前路边有一块很大的石牌坊,但压城欲摧的浓云容不得我停下脚步。当我匆匆找到一家小旅馆安顿下来时,外面已是暴雨滂沱了。
绥德出来就是无定河。渐行渐浅的连山之间,无定河拥着两岸绿树,携着滚滚黄沙向北流淌。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走过无定河边,无法不想起这样的诗句。而路边却是平缓的河滩,是肥沃的田地和怒放的锦葵,历史折戟沉沙,铁马冰河早已掩埋。
“米脂婆姨绥德汉,不用打问不用看。小伙子跑马一溜风,讨上米脂婆姨乐死人。石狮子守门钻不进猫,绥德汉一个比一个好”,这是昨日陕北流行的信天游。“闯王故里八千好汉闯市场,貂婵家乡两万婆姨闹服装”,这是今天公路边连绵不断的标语。闯王和貂婵都是米脂县生人呢。为什么叫米脂?黄土高原贫瘠乏水,只有无定河边的绥德米脂榆林三县能够种植稻米。特别是这里的小米,金光灿灿,熬成的粥上漂浮着淡淡的油脂;吃小米长大的婆姨也是如花似玉肤如凝脂,誉满中华。我没有走进米脂县城,只在路边店里吃鸡肉面时看过米脂婆姨。挺大方挺不错的的mm。
路边有很多石匠铺子,摆满了大小不一神态各异的石雕飞鹰走狗。找到片树荫停下车来吃雪糕时,看见了一座精美的石牌坊。店主看我感兴趣,便指点说公路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五道大门三层牌楼。骑车上去一看,居然是亚洲最大的石牌坊。潜龙游凤雕梁飞檐何其壮观!异常精美的民间石雕艺术,高大雄壮的石楼,繁复层叠的仙人神兽,画意斐然的立体石刻剪纸吉祥物,栩栩如生的小说人物和古代圣贤,线条苍劲刀法深刻,令人叹为观止。这粗犷高原上的巧夺天工的奇美建筑让我吃惊,更奇怪公路边竟然没有一点指示,全靠那冰柜诱惑我神差鬼使般的一停!
米脂以后景色愈发苍茫。空旷蓝天中只有云在飞,而两旁越来越浅的连山分明提示着,快出塞了。如果没人指点,你根本不会知道路边小山丘上那些毫不起眼的半高残垣竟是古烽火台的遗迹。太阳也愈发炙热,偶尔钻到路边大排的杨树中间喝水啃馍翻翻书,感觉就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了。树叶在阳光下是那样绿啊,扬起沙尘的风在林间竟也只能让小草轻伏!
榆林是座蛮大的城市,城外的无定河边果真排列着水汪汪的绿稻田!我到处寻找GIANT,仓皇间顾不得多看上两眼古城墙。终于找到了!换后轴,换长挡泥板,GIANT的师傅很热心的帮我清洁车子,用汽油洗链条,用牙刷一点点的擦车架和脚踏……一直磨蹭到天黑。很惭愧,其实我早就没耐心了!只是实在不忍辜负他们的好意。师傅告诉我早到两个月就好了,也有个报社记者骑车周游中国,在他们这里整车。他走得慢,每个地方都住三五天看看古迹写写稿子。我何尝不也想这样走呢。
绚如飞花,却只是匆匆一瞥。我丝毫没意识到,在陕西停留的日子才短短三天。次日我便北出塞外,进入了内蒙。
2004.6.5~7
记于2005.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