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二零五国道边缘之旅

@bykeer

今年五一，骞骞把他的爱车从南京开到深圳，我与他一道，且行且玩。南京到深圳有很多路线，东可以沿着海岸，从杭州温州厦门汕头一路下来；西可以走南昌或长沙，加入南北大动脉京广高速公路。但我们偏偏选了条边缘路线，游离于205国道左右，同皖浙赣闽擦边。

又是皖南

又是皖南，去过无数次的地方。205国道偏偏就是从芜湖、黄山这样走的。

第一天有小杨在一起，但我们走岔了路，从泾县出来不久后没有跟上205国道。分路那段是我开的，本来轻车快马扬镳正道，却分明瞥见岔路的路况更好；于是刹车拐了上去，不料竟到了旌德。来过皖南五六次，还是第一次走这段路。公路坡度不小，在山腰上来回盘旋，蛮有意思。好在条条道路通黄山，第一天住在距离黄山不远的歙县。

歙县有个许国大牌坊。许国是人名，“大学士”三个大字下面写着“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许国”，看看多牛，像极了现在某某老总兼书记兼博士兼XX的名片。导游介绍说这是“八角牌坊”，其他牌坊都是“四角”的，我怎么都没看明白。牌坊又没有檐，哪来的角？一问才恍然，原来是“脚”，哎！许国大牌坊旁边的城门上有一对很写意的石兽，叫“貔貅（pìxīu）”，在我眼中充满了古典的浪漫主义色彩。

晚上，新安江边的大排档是很爽的啦

斗山街，黑瓦白墙的暗仄小巷，从前云集着几大徽商家族的宅院，相当于现在的富人社区。可恨几个人拦在入口收钱，且价格不菲。我们就没有进去，终于闲逛到不用钱的入口时，天色却晚了。好玩的是在窄巷中，我看见一家玻璃门上倒映出对面沧桑斑驳的石墙，于是掏出相机拍照。光线太暗，只好撑起独脚架，反复对焦慢慢拍摄……这样折腾了好久，等我离开时一回头，却发现玻璃门猛然拉开，走出一个人来四处张望。里面居然是一家店铺！

还有一种硬壳饼，在整个皖南都比较常见，夹着霉干菜和肥肉丁的馅，吃起来口齿喷香。

晚上，新安江边的大排档是很爽的啦。大盆的田螺，红烧龙虾，桃花鳜鱼，晚风吹过，那种感觉，无以言表；可要是你在夏夜里喝过夜啤酒，一定会“于我心有戚戚焉！”山好水好的皖南，啤酒非常地道。别看大排档旁边就那四五箱，我过去提出几瓶来看，仙人掌，金苦瓜，一品天柱，古泉山水……居然数出来九种不同的牌子来！

围着黄山转一圈

第二天就在黄山附近玩，没有上山，也没有去那些人潮汹涌的景点，仅仅围着黄山转了一圈。徽州区有无数的古塔，瘦而高或者壮而矮，都要比川江边上我所熟悉的那些镇江古塔高大很多。塔身塔尖上长出的浓密的树，就像朦胧的绿云；但它们顽强挺立在身姿仍然吸引着路人的视线，无声的目光述尽这片土地昔日的繁华。

路边那些破烂的牌坊，走近了往往会有惊人的发现。潜口镇头的“金紫祠”，近看才发现上面赫然题着“宋冉ā薄―如果我没弄错，该是宋朝的吧？牌坊后面是个粮站，可那些翘壁飞檐却那么精美豪华。跨进门，成排的现代建筑前面，左右赫然耸立着两只小亭，P练蚜Φ耐凶疟４嫱旰玫暮谏大石碑。问人，果然是曾经的大户人家，解放后全部拆掉房屋改作粮站，只留下高大的院墙。抬头是一大排还没风干的火腿，院墙上能看见被打断的隔墙痕迹，宽大的屋檐下只有燕子呢喃翻飞。

这一次走的是205国道去汤口。偏偏安徽不守规矩，从黄山市过去的正路是一条新修的省道，于是阴差阳错的又看到了新的风景。公路在很漂亮的乡村山野中穿行，有奔腾的溪流和碧玉般的水库，有穿着红边短裙的绿岛。弯弯小河淌过小桥，连着竹林下黑瓦白墙的人家。停下车，路边就是灿烂的紫色桐花。那些不知名的白色繁花，浓香随着山风传来，待你仰起鼻子深深吸气时，香味似乎又没有了。

有些感觉是无法言说的，比如在那么清澈的溪水中泡脚，比如坐在车中经过黄山的那段山腰――元旦时我也经过这里，窗外是银妆素裹的群山，几个背着大包穿着鲜艳登山衣的人在路边行走，我恨不得马上踹开车门跳下去――现在这里已是满眼青翠了。

从黄山区到焦村郭村宏村那段路在黄山西面，零三年国庆跟Roger一起骑车走过。那么熟悉的景色，层叠起伏的山岭，阡陌纵横的田园，炊烟袅袅的村庄，我还是只能说，漂亮！但是，让人惊奇的，是最远处黄山高插云天的峥嵘山峰，这是当时所不曾看到的。后面的路段中，公路离黄山更近了，屏风般壁立的山峦下散布着质朴乡村，真是令人震撼的雄壮景观。而那年走过这里时，天色已经全黑，什么都看不见。我在前面狂奔，Roger在后面照路，夹着电筒的两根手指练成了二指禅。现在Roger已去了北京，不知道能否看到这篇游记。我要告诉他，零三年国庆的骑行是我最深入了解皖南的一次。

晚上回到黄山市，可谓今非昔比。不仅旅馆价格连着跟头翻番，老街前面也不见了大排档。最可恨那些黄包车夫，为了某几家徽菜馆的回扣满嘴谎言，让人失望。

中国最美的乡村

小杨跟我们一起在皖南、黄山附近玩了两天直接回宁，我和骞骞继续南下。

本来，205国道从黄山出来应该直接进入浙江开化，和安徽分界的山口有个很酷的名字，叫“啸天龙”。但是，由于靠江西婺源很近，久闻“中国最美乡村”的大名，于是顺道过去走马观花。

靠近江西的民居很有特色，也是白壁黑瓦，高高竖起的马头墙；但这边的房间是单个的，不像徽州歙县那样连成一片。并且房屋都是两层高，一副老实敦厚的模样。我们停车拍照时和一个老伯聊天，他说这房屋内部全是木头结构――从外面还真看不出来！很多人路过这里拍照，老伯说，去年有个人在这边前前后后拍了一个多小时。房子嘛，并不老，二三十年前修的。我们仔细看一左一右的龙凤窗台，下面果真刻着“一九八五年”和“八月十三日”。现在都不修这样的房子了，不好看，还是小洋楼漂亮。我特地向老伯打听这条公路，――这是解放前的老路，刚解放就修好了，直到前几年江泽民去江湾才铺上柏油。难怪呢，按经验，这三省交界的偏僻乡村不会有这么好的柏油路的。有趣的是，在皖南公路边很多景点的大幅广告牌上，都能看到江泽民的身影；我们笑称一路是跟随江总书记的脚步旅游的。

临近江西，景色果真更加漂亮起来。仍然是青山流水，但这里比黄山有着更丰富的层次和色彩，少了几分雄壮，更添几多秀逸。竹林掩映下的村舍一律是黑瓦白墙，清新可人；溪流上的石桥爬满青翠绿藤，桥上石板小路弯曲着消失在树林浓荫里。路边不时能看见苍劲的古树，满身新叶闪闪发光，兀立在旷野中。在我记忆里，江西总是这么漂亮，一如陶渊明诗中的田园，一如阳春三月长江边的彭泽。

一个中年人在村边犁田

汪口、江湾都是秀美的小镇，路边停着汽车的长龙；但我们没有更多的停留。而公路边，延绵的浅山，清秀的村庄，碧绿的茶田，盛开的夏菊，还有埋头劳作的人们，共同描绘出一幅醉人的图画。我们忍不住停下来，想让风把自己融化在这浓郁的茶乡风情里。

作为旅游区，婺源和黄山很像，景点都散布在县城四周。我们没有一一游览，只是随便找了一处小村走走。村中几乎没人，乡民们该都在田里劳动吧。一个中年人在村边犁田，两三个年老的农夫戴着草帽，叼着旱烟坐在田坎上休息。他们谈起九八年的大洪水，洪灾后的新建的山村，还叫我们给犁田的牛拍照。可不知什么原因，那个犁田的农夫对我们拍照非常生气。

婺源县城的旅店价格居然比黄山市还高，于是我们只好继续前行，住在九都镇上一家汽车旅馆。晚上停电，风雨骤至的暗夜中，闪电照亮了对面山坡上的坟茔。而悠扬起伏的蛙鸣却那样清晰的传来，像无数个久违的似曾相识的夜晚。

浙西路线

从九都出来就进入浙江。就像那年玩罢三清山由赣入浙一样，景色立刻大变样了。最明显是仍是路边的民居，黑瓦白墙的土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四五层高的小洋楼。所有的屋顶都是铺着彩瓦的“人”字形，很多还有着四方的尖顶，顶尖都竖着一根串着三个钢球、银光闪闪的避雷针。少数小楼的错层平台上，还修着精致的凉亭！这变化太大了，让我们不得不感叹，为何区区一条省界两边的差别竟如此明显！

在加油站后面的小店早餐，雪白的发糕是煎熟的，表面竟然还有小葱、豆干、红辣椒！菜包、肉包也都透着红红的辣油。还好几年前，我在浙赣边界吃饭时已有过西红柿鸡蛋汤里放辣椒的经历，否则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在常山市开始下雨，而我们又跟丢了205国道，最后绕道江山县。一条很小的县道，沿途摆卖石山石。一辆挖掘机居然开到了路边山崖下的小溪中采挖巨石。

江山县这名字够雄伟的，暴雨中我们沿着一条小路从菜市场钻进城区。城中能看到一座飞来石般的奇峰和雄踞的古塔，当然，我们只有缘匆匆一瞥啦。再次重新插上205国道时，阳光已从浓厚的云层中透出来，原野一片葱郁。天边的山脉犹如屏风层叠延绵，没错，那就是浙闽边界上的武夷山脉了。

山脉边缘有个江郎山景区，是一片有些“温州雁荡奇秀”风格的大石岩，我们拐进去看了一下。这是真正跑马观花拍照走人的方式，那些在路边招呼我们吃饭的饭店老板们一定会对这辆挂着陌生牌照风尘仆仆的小车感到奇怪吧。后面的枫霞关景区是特务头子戴笠的故乡，我们如法炮制，但这次走到一个山村就推却了，连景区的门都没看到。

翻过一个山口后是廿八都，不知道和前面的九都有没有什么关系。路边竖着千年古镇的牌子，于是进去转了一圈。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老镇中除了那些泥墙瓦房外，还有很多雄伟的青砖大院。院门上无一例外的是壮观的飞檐，那些我说不上来的椽橼斜柱上，人物花纹雕刻之细之美，叹为观止。飞檐下是“瑞气临门”、“光辉高拱”之类的浮雕或大字，有的被涂抹成“灭资兴无”、“一心为公”；但更多的已经被抹去了，或是盖上了春联。大门内是山墙，后面就是衰败或华美的庭院。在天地天地国师亲牌位上，还贴着毛刘周陈的画像；我们在边墙上甚至看到好多公社学员的颂诗。一首《歌颂公社化》是这样写的：“自从盘古到如今，出现X领唱声；毛主席领导真是好，处处都把卫生搞；能积肥，身体好，公共厕所造起了；消灭痰病靠得牢，身体健康一起事业搞好”。由于这些大院仍然居住着当地人家，我们只是在门外或者大院中瞅瞅，没有再进去了。走在狭窄的卵石小巷中，青砖大院和黄泥瓦屋在身边交替，似乎可以感觉到近四十年前的大革命怎样在这古老小镇中兴起。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古镇就停滞下来，一直停留在风暴刚刚结束的那个时代。

有一件有趣的事。我在廿八都买了一袋野生猕猴桃干，其实并不是这里出的，不记得是浙江哪儿的了。瞧瞧包装袋，中文字下面赫然写着：“Born Wild Of The Mi Monkey Peach”。想起来就好笑。

廿八都出来的不远的路边有一座古木廊桥。很快，我们就要穿过浙江，进入福建了。

初入福建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福建。在福建境内的第一个小镇上吃午饭，店主殷勤的端上一套茶具，是一个中空可以盛水的大盆，一圈小茶杯众星拱月的环着中间的茶壶。茶水不错，可是饭菜更便宜。炒腰花，黄鳝，还有一盆汤，一共才二十六元。

下午一路暴雨不停，景色也比较一般，都是丘陵和农田。一直沿着一条河流在走，地图上叫做南浦溪、建溪。它在南平汇合了沙溪、屯溪、金溪后形成闽江，一路奔腾从福州注入东海。福建之所以简称为“闽”，应该就是从闽江得名吧。我们就住在南平，这是座奇妙的城市，建筑全都挤在狭长的河谷之中，市中心却霓虹闪烁，非常热闹。

第二天路过沙县，国道两边密集的造纸厂上浓烟滚滚，阴翳的天空让人触目惊心。如果你去过广东，不会对那里铺天盖地的“沙县小吃”没有印象吧？可惜我们没有时间仔细品尝蒸饺和馄沌，只是匆匆吃了顿早饭：黄花豆腐汤和一种小而圆的油炸饼。中国幅员辽阔，各地的小吃和民居都算是最有特色的了。

看看各地路边王婆卖瓜的广告牌也是乐趣，这一路过来就有几个竹乡：休宁，竹子之乡；沙县，竹席之乡；三明，笋竹之乡。沿途平庸的景色在永安县附近逐渐壮丽起来，县城前面的桃源洞，山形山势开始呈现雁荡山江郎山的风韵。最让我吃惊的是桃源洞前面那片山崖，成片的野百合花招展怒放，那真是寂寞山谷的春天啊！也许，野百合花在沿途都是有的，仅仅因为小车中视野不够辽阔不能发现罢了。现在想起来心中还是有些遗憾。如果时间充裕，我还是宁愿踩着单车的。

后面天空放晴，迎来了我们这次旅途中最灿烂最炙烈的阳光。上杭到永定的山路起伏摆阖，扑面而来的是初夏山林雨后的斑斓绿光。这情形竟让我想起去年夏天，久雨初晴骑行神农架的场景。在山路上看见一个骑车旅行者，我只有羡慕的份了。

晚上的永定人声喧哗，车水马龙。大排档中的炒田螺、河虾，仍是便宜得不得了的价格。第一次吃到了炒南瓜花，一股很明显的南瓜花味道――就是生南瓜花闻起来那种特有的味道――嗅觉和味觉本是不同的，该叫通感？

江边凉风习习，柔和的灯光在水面荡漾。人们坐在河边宵夜，纳凉，好一个平静秀美的山中小城。

旅馆中就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福建铁观音，我也开始一杯杯的泡茶品茶了，无法不上瘾。喝茶是这边非常盛行的风气，在饭店里聊天人家要是来了兴趣都会端上茶具敬你一杯；就连住旅馆时，跟服务员谈好价格后，她都会从柜台里跑出来，摊开茶具倒上一杯递给你。

土楼，土楼

从永定开始了我们的寻访土楼之旅。往歧岭的方向前进，刚出永定就看到了昨天那个单车旅行者，正在推着车爬一个大坡呢。在歧岭前的一个山口休息拍照时，突然就发现前面村落中，几栋房子的遮掩之后，是一座漂亮的圆形土楼。三层楼高，白色外墙，外面还环拱着半圈弧形的小楼。网上的资料说，永定的白色土楼只有一座，眼下不正是吗？我们都激动万分，骞骞还特地把车子开上一条支路，好让我爬上小山头拍照。嗯，角度刚好！

在歧岭吃早饭时，一个中年人给我们搭话。其实，我刚才说饭店里聊天敬茶的人就是他啦。他自我介绍说是旁边商店里做柿饼生意的，想搭车去初溪。他老家就在刚才那个圆土楼里面，在那里出生，现在搬出来住了。这两年县政府出钱，给每个文明新村都刷上了白石灰……原来白色土楼是这么回事啊！在路上他说，到下洋的水泥公路是战备路，部队出钱修的；下洋有温泉，可以洗澡、住宿，普通浴池只要一块五，带床铺的小房间才五元钱。他自己有车，五一期间也帮忙拉客，知道哪里是最好的摄影点，叫停车子下来拍照。山下的土楼还真多呢，不过全都是方形的，一些四五层高的巨大的土楼连接成“日”字，“品”字，尉为壮观。偶尔能看到有些土楼少了一个角，我以为是没有修全，烂尾楼？那是九八年山洪冲的！柿饼老板解开了疑惑，“八八大水灾”，看，那座方楼就被冲掉一角，正好是三间房子！

初溪土楼群才被台湾老板开发出来，新修的三十华里柏油路，五十元门票估计包含了不少过路费。站在山腰观景台上，硕大的三个圆形土楼和两个方形土楼映入眼帘，四周散落着十来座较小的方楼和圆楼。难怪外国佬会把卫星照片认为是台海西岸虎视眈眈的导弹发射基地和核反应堆！后来，老外是派人实地考察才发现这是客家人的土楼。是啊，我也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慕名前往，一辈子也不会来到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些默默无闻的角落中还有如此惊人的杰作呢！

几个大土楼都还住着人家，只有集庆楼被开发出来当作客家风俗博物馆。客家衣食住行婚丧喜庆风俗习性土石木雕就不用一一描述了，我对那些精细的古老木雕和以前香烟公司的广告招贴画很感兴趣。登上土楼俯身下看才发现土楼的雄伟，当然，更发现了我相机广角的局促。以前这样一个土楼要住几百户人家呢，好几个生产队。集庆楼的梯子也很有特色，四层环形楼道中每隔一两家就有木梯贯通上下，全楼总共拥有七八十把木梯，远远超过了我们看过的其他土楼。门外，又是貔貅，古风飘逸，憨态可掬，很是招人喜欢。

村落中间的善庆楼是一座小巧玲珑的白色三层圆形土楼，居然是七九年年才修好的。楼内各家干净整洁，自成风格。当地人告诉我们，这是华侨修的。福建是著名的侨乡，不少人衣锦还乡，造房修路；就连好多县道，都是华侨捐资一半，弄得政府很不好意思，只好补上另一半款项，翻修成上好的水泥路。

从初溪出来，回到歧岭，我们继续往芦溪前进，这是一条相当偏僻的公路。路边的土楼扑面而来，令人目不暇接。衍香楼、环极楼是著名的大型圆土楼。衍香楼书香门第，家族中秀才举人众多，官至大夫，因此楼前门上写着“大夫第”三个大字；楼外青山绿水，溪流潺潺，风景如画。环极楼更加神奇，民国大地震时外墙曾裂出一条一尺多宽的大缝，可后来由于向心力和架构牵引作用，裂缝竟慢慢合拢，仅留下一条细长的裂痕，整个大楼安然无恙，巍然屹立。环极楼内部有两圈小的环楼，中间是空旷的院落，说话有回声，就像北京天坛的回音壁。在我们看过的所有土楼中，环极楼留给我们的印象是最好的：造型独特，干净，只有不多的几户人家居住；因此既不像其他土楼内部那样纷繁杂乱，也不像专门滕空开辟出来的土楼旅游点那样缺乏活生生的人气。资料上说，“楼内部中心环无祠堂之设，而是空旷的院落，在永定众多土楼中绝无仅有。这在重礼循纲的封建社会中是不可思议的……人们在感叹环极楼的建筑艺术时，也不无敬佩建筑师的富有创造性的反叛精神”。此言极是。

除了这些名声赫赫有据可查的土楼外，路边山村还分布着无数庞大古老名不见经传的土楼建筑，也许，跟前者唯一的差别仅仅是因为它们是方的。每每看到这些高达五层的庞然大物从车窗外滑过，我都忍不住叫停车子，拉上骞骞出去走走。走在土楼群间的卵石小道上，我忍不住驻足仰望，默默赞叹。那么高大的土楼群啊，三四百年后的今天，行走其间时，还会有身处纽约曼哈顿的恍惚。可它们就是这样沉默的静立了数百年，带着客家人祖辈的智慧与艰辛，沉默的衰败下去。很多土楼的门上写着“毛泽东思想万岁”、“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的大字对联。土楼门外的小溪上静卧着红栏的廊桥，跟我们去年秋天在泰顺看到的一样。三四个老人坐在桥头休息。几个年轻人走上桥来，看看我们，看看我们正在拍照的标语。一个年轻人伸手抓住廊桥的横梁，对同伴说：“以前我很小的时候，怎么跳也摸不到这横梁……”廊桥旁边的青砖墙上，紧闭着的木窗左、右、下方分别用不同的字体写着大小不同的标语：“生产支前”，“毛主席语录：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全社会都来关心支持计划生育！”

天气是阴沉的，土楼的石块和青苔在微风中安静无语。有时飘起小雨，晶莹闪亮的雨丝洒过对面楼层的蓝色阴影，层叠的圆形黑瓦外是青山白云。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强烈的光线直射下来，在泥墙木栏上投射出棱角坚硬的深黑色影子。我想像中的土楼该是这样的。

偶尔在土楼后面碰到老人，悠闲的卷着自己的烟丝。骞骞过去尝了尝，感觉极醇厚的样子。老人说，以前土楼人多，住不下，自己在旁边搭小屋。都是一个大家族，有什么事都不用招呼，大家就过来了。后来人们陆陆续续从土楼中搬出去，看旁边这座荒废的土楼，很早以前就举家迁往四川去了……我就想起来以前听婆婆说，我家没有家谱，最早以前很可能是湖广填四川时进来的。谁知道呢，也许在我太古的生命中也有过群居土楼的日子。

陷车和幽灵海盗船

终于我们明白为什么在湖坑问路时，摩托仔抱怨这边路况差了。前面柏油路变成了碎石路，并且开始翻山；村落难得一见，更别提土楼。一个海拔八百多米的山头翻过去，是芦溪镇；然后调头朝书洋走，碎石路变成了沙石路。骞骞笑，说比石头路好走，不过没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过一段泥路时，小车陷住了，进退不由。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左右甩头，前顶后推，掏黄泥，垫石块，垫树枝，马达吼得震天响，可车子就是不出来。我和骞骞都是第一次开车跑这么远的线，第一次碰到陷车，一筹莫展。

剩下的半边路太烂，对面下来的一辆长安微卡也只好停了下来。叫车上的两个人帮忙推一下，他们很爽快的答应了，可是骞骞的宝马太不给面子，一动不动一下。微卡莫可奈何，发动车子想冲下来，刚一半也被陷住了。只见那两个人迅速脱掉鞋袜，赤脚在泥泞中推车，车子也走不了。不过很快，他们就找来一根一人高的松木用作杠杆，插在微卡后面的地上，抵着后保险杠，半推半抬的把车子弄出了泥地。

过一段泥路时，小车陷住了，进退不由

我们也现学现用，可惜骞骞的凯越前后保险杠都是薄薄的钢皮，要是这样弄车子就毁容了。那两个人也没有走，他们说服陆续停下来的几个摩托仔帮助我们，骑车拿来锄头、绳子和扁担。大家一起帮忙，绳子一头系在车头，一头栓牢扁担，几个人在前面拉，几个人在后面顶，很快就把小车推了出去。

这可是个宝贵的教训。要是我买车子，动力和底盘都要两手抓，一手也不能软。最好要前后保险杠都硬实的那种，平时就摆根木棒在车里，陷了车只要两个人一翘一翘的就能把车子弄出去。

后面路都还平整，公路一直爬升到海拔近千米。翻山以前有个著名的土楼村落叫“田螺坑”，俗称“四菜一汤”。站在路边的观景台朝下看，一座方形土楼四周均匀的分布着大小相差无几的四座圆形土楼，这名字取得够形象。

山头那边的树林漂亮，湿润深黑的树干后面是柔软亮白的云烟……是漫天大雾！我们很快一头扎了进去，十米之外看不清公路。影影绰绰还能看见土楼，黄土墙上只有窗户四周涂着白色石灰，像川西高原的藏居。这些巨大的圆形怪物，那么神秘。突然才惊觉，自己在流浪，对我对客家人来说，也许这里都是异乡。

住山下书洋镇，晚饭的竹笋汤真不错。其实哪还叫竹笋啊，长得那么长了，简直就是竹杆，不过吃起来却嫩得很。熊猫的肠胃应该要远比我们想像中更幸福。

次日是个雨天，先走梅林，经过了著名的和贵楼、怀远楼。据说从建筑角度上看，和贵楼是最伟大的土楼，因为这座五层高的庞然大物完全修筑在一片沼泽之上。怀远楼是个圆楼，据说是按八卦修成，不过我们有些不得要领。

怀远楼附近有几个青砖土楼是我在其他地方从没见过的。它们是典型的方形土楼，小而新，我误以为是解放后所修，当地人却告诉我们它们比怀远楼的历史还要悠久。青砖土楼上有不少标语，“抓革命促生产”，“把塘下大队办成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还有不多见的工农兵宣传画，我们都兴致勃勃上前留影。

梅林走出好远也不见前面的曲江镇，问人才知道走错了；对着地图一查，几乎快上了319国道。掉转车头跑回来，往返冤走了七十公里。再问人，梅林到曲江的路很不好走的，还是从书洋过去吧！于是又回到书洋。

洗过车吃完饭，问清楚到县城的路后出发，不久又开始翻山，预感不对。拦下一辆摩托来问，那人讲不明白，只是说山下有个木材厂。是到曲江的路吗？不到！是到南靖的路吗？不到！那奇怪了，芦溪方向去过，梅林方向去过，而此路曲江南靖不到，那到底通往哪里？上午迷路的经历还记忆犹新，看看在山中漂来漂去的幽灵海盗船！摩托仔叫我们跟着他走，他也去曲江；可我舍不得，山口那边正好出现了云海！可惜公路不够高，植被也太茂盛，只能透过树梢看见蓝天下的青山如同岛屿一样漂浮在烟波浩渺的云海之中，漂亮极了！

最后我们终于弄明白这条路的确通往南靖县城的。在书洋不是问到县城的路吗？书洋是属于南靖县的，我还以为它属于永定！于是下山，半天之内第三次来到书洋。

书洋到曲江、洪坑、湖坑途中也有不少土楼，包括直径73米的土楼之王承启楼。但是，我们已经开始习惯了土楼的存在，习惯了路边这些参差错落体态悬殊的古老建筑。也许它们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

广东、深圳

永定往西很快进入广东，土楼迅速的消失，似乎从来就没有在公路边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富有粤东特色的民居，白墙灰瓦的村落，门庭和屋椽都是古朴而上翘的飞檐。在大雨中前往梅州的山路两边，是另一种连绵矮小的民居，左右两边的厢房大而突出，就像两张宽大白净的脸颊，把院落中部的门厅挤得非常狭小。正巧这两天看了篇介绍广东古村落的报纸，否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些民居的山墙。现在我会说了，这些民居的山墙是锅耳式、官帽式的，或者直接叫做火山墙。

这些白墙的矮房无论多么局促狭小，门上 无一例外的都题写着某某楼、某某居的字样

我们在梅州住了一晚，找旅馆找得有些辛苦。梅州跟吉林一样，喜欢吃狗肉，我从“狗肉火煲”中第一次吃到野蒿，混在生菜一起下进火锅里，有着清香的苦味，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最后一天遭遇特大暴雨。想一想，自驾相比单车，这种时候算是最安逸的吧！梅州后面的路边大都是新修的红砖小楼，这些集装箱一般方方正在的楼房外墙没有任何装饰，尽管有的高耸起五六层楼，可整个就是丑陋的毛坯。我常常难过的想，难道农村的现代化，就非要把那些精美绝伦样式各异的特色民居统一成水泥瓷砖的集装箱盒子吗？也有不少普通的黄墙或白墙平房，让人称奇的是，如同永定南靖那些高大威严的土楼一样，这些白墙的矮房无论多么局促狭小，门上无一例外的都题写着某某楼、某某居的字样。也许是客家人的风俗习性吧，这种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念让人满怀敬意。

作为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我们横穿的半个广东中，所有国道、省道路况极好，全部不设收费站，流通自由快捷。这和经济发达互为因果的吧。

很快就回到了深圳。晚上和骞骞一起在宾馆楼下吃煲仔饭，几杯啤酒下肚，骞骞开始仔细盘点起出行的每一天来。先是路上的风景，然后是每一顿晚饭，午饭，最后连所有早饭都回忆了出来。我呢，回想这七八天的旅程，从歙县到梅州，整个就是一个民居之旅。可惜我贫瘠的知识和词汇无法充分表达出眼见的美丽。看来，以后该在这方面好好补充一下了。

记于2005.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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