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塘马拉松

第一次来理塘，是川藏南线的骑行。翻过重重山峦，迎着下午灿烂的阳光来到这座世界高城。次日修整了半天，讯一早兴冲冲的骑车去拍白龙出山，我却只想裹在被窝里长眠。

第二次来理塘，是滇藏线骑行结束后，返程途经。本已没有任何印象，翻看当年写的天路狂奔，原来日出前曾在城北山岭上歇息，拍摄过晨光中的凛冽雪山。

第三次来理塘，是穿越大香格里拉，中甸-稻城-理塘骑行的终点。在216省道汇入318国道的岔路口饭店吃完饭，处理掉单车，搭乘中巴返回，再一次心情复杂的目睹巨变中的川藏线。

而这一切都是十多年前了。这次来到理塘，是因为跑步。起点正是从稻城穿越抵达的这片草原，抬头就能看见天边的小山，是啊，当年正是从山那边骑过来的；山上两个喇嘛热情的邀我进庙喝茶，可我得风尘仆仆的赶往黄昏中的终点。岔路口那块蓝底白字的大幅路牌，巴塘往左，雅江往右，曾勾起过我多少不舍和哀愁，漫漫长途终有归……可谁知道，十年以后，我竟又一次奔跑在这公路上呢？

起跑300米，感觉却是全马30公里般的乏力。压着脚步，呼哧直喘，拼命拉扯着身体的，不再是疲乏的肌肉，而是狂跳的心和燃烧的肺，这和高原骑车翻山何其相似，令人怀念。身后是大群乐跑的藏族学生，风一般超过我，可前面却走了起来，容我再慢慢赶上他们，原来他们也都拼命在喘啊。这些黝黑瘦削的少男少女，他们再次超过你时会转头叫上一声“加油！”，这是勇者的相惜吧。

进城左拐，是穿城而过的318国道，也名仙鹤大道，路灯柱上都是昂首轻盈的仙鹤造型。“洁白的仙鹤啊，请把你的翅膀借给我；我不会飞到很远的地方，我到理塘转转就回来”，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给理塘留下了传世情诗。县城人口不多，并不像其他城市马拉松那般人潮夹道，可围观的藏胞们全都十二分热情，一声声加油发自肺腑，就算行人稀落的路段，也不时响起流弹般的喝彩声。首场高城马拉松，跑者寥寥，显得自发递水的路人不同寻常的多――在这片“野性与爱的草原”，也许人们更能欣赏勇者吧！

318国道城西整段都是封路的，路漫漫兮其修远，高原阳光下无比空旷，只有道路尽头的一辆警车，和前一个跑友隐约的背影；挣扎着抬起脚步，勉强可以跟上。想起我们曾经那么孤单执着的在这条路上骑行，突然有些想哭。这可不是好事，这才六七公里呀。国道上汽车都被拦了下来，大家围在路边兴致勃勃看着我们稀稀拉拉几个人拼死拼活的”跑步”，这可也是一种荣耀？又一块大幅路牌上写着芒康，这是我眼中的图腾。

城中心人是最多的，大家热切的声浪能让你更快一点儿，但没多大用，很快又是上坡。街道拐角处，一位藏族大妈递出半瓶矿泉水，我没接，转身她全都泼在了后背上！在高原炙烈的阳光下！突然冷得直打哆嗦！路人都大笑起来，好一针强心剂啊。

长青春喀尔寺，比赛的半程，此行最高点，海拔4010余米。一座气势恢宏的藏传佛教寺院，有着精美的壁画和菩萨塑像，巨大观音像两侧层叠的度母殿众神殿别具一格；上午溜达至此，人迹稀少，喇嘛友善，但我们保佑的“不下雨”并未灵验，十三四公里吧，再一次爬坡穿过318国道“世界高城”的东城门后，暴雨忽至，寒沏肌骨，冰风中只感到身体热量迅速散发，几欲失温……想起昨天长途跋涉，深夜抵达，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洗头洗澡谨防感冒，签到领物时还得测量血氧按下手印，就为了现在这般沐风滞雨忙命狂奔，真让人情何以堪！跑过这么多次马拉松，第一次浮现出退赛的念头。可我费尽艰辛千里求虐，能这样放弃吗？！

全程没有能量补给，只有水和饮料；好在医疗救助充分，沿途靠直饮医用葡萄糖续命。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人们从屋檐下走出来溜达闲逛，零星的跑者散落在大街小巷中，仿佛是毫不相干的平行世界的独立存在。只有有那些不时不知从哪里喊出的加油，如同无意识而强作用的量子纠缠，紧密的联系起两个世界。裹着冰冷雨湿的衣服在最后几公里中煎熬，能明显感到短裤在被身体热量烘干，一种莫名的热能迅速向下肢蔓延，神奇。

也不知道是最后几公里跑崩了，还是全程都是崩溃状态，终于，结束了。热情的志愿者一拥而上，披哈达，裹铝膜，塞奖杯，带到休息区坐下。递到手里的饮料不同寻常，高能维肽，没见识过。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翻看脖子上的吊牌，赫然印着“第二十名”。啊哈，这算最大的惊喜吧！

忍不住还是要写一下川藏线。雅康高速已通车到泸定，巍巍二郎山有了第二条隧道。大渡河桥已经合龙，据称明年底前能通到康定。折多山上车水马龙，私家车和大货车拥挤不堪；当年风雨飘摇的折多塘，现在已有大片旅店和藏家乐，繁荣如市井。康定机场在折多山垭口的另一边，一直觉得这是个神奇的设计。折多山隧道还在修建，但高尔寺山、剪子弯山隧道都已投入使用。剪子弯山，仍是最美丽的，从脚踝到颈项，沿途好多观景台，俨然一条旅游公路了。骑行者众，络绎不绝，还有不少徒步行者；想当年我们的骑行，全程只遇见三个骑友啊！理塘夏天青年旅舍房间中，过客们的涂鸦白描都颇具逼格；“G318不推车”，是墙上随处可见的警世箴言。哎，还是好想用一天时间去踩车翻越一座大山，一定得在高原，再走上一条寂寞孤独的长线。

记于2018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