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六把三峡好人看了一遍,然后去找了影评,周日又看了一遍。
我终于想起,我们曾是徒步走过三峡的。
也是从奉节开始。
古老破旧的城墙,除了残存的照片,对这座城市几乎没有更多的印象。
奉节县城到白帝城还有几公里距离,会路过新县城。那天早晨我们啃着又白又粗的黄瓜,在能看见夔门的山腰间留影。山腰这片就是修建新县城开山爆破的工地。照片上我们笑得青春得意,弯曲的胳膊显得结实而有力。
公路边的小房子上,白石灰线条醒目的标示出157米的蓄水线。
后面就是白帝城。
夔门的雄姿已经成为图腾,英武的矗立在瞿塘峡的入口。
瞿塘峡中的栈道,坚实,宽阔,自是一番天地。远不如在江船上远远遥望中那么惊险。
有一些悬空的,鸟道般的小路,悬挂在极倾斜山崖的表面,行走着背负背篓的山民。风吹草动,惊绝险绝。我们后来终于知道,这些隐秘的小路,通往山上的农家。
我们也去了这些农家,那是在巫峡背后,陡峭决裂的峡谷上方,黑黢黢的屋角堆着小堆土豆,屋中的老人问我们,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黄昏的时候我们跟偶然同行的青年搭话,附近有无村庄,哪里可以住?青年说,住我家吧!朝云峰下,晚风很急,溪水很冷,树影摇晃,满峡星河。早晨探山下来,迎面房东家幺妹笑若朝霞,在院坝里吃了青花椒煮嫩南瓜汤。
巫峡北岸的山腰上能看见青石溪,缥碧的丝带上点缀着的雪白色花纹,那么不真实,那只是奔腾溪水在岩石上翻滚起的浪花。
我十九岁那年夏天,那个月,头戴草帽,肩负背包,脚踏解放鞋,在群山之中,峡江之畔,无知无畏的走啊,走啊。
大溪,横石,青石,楠木园。奉节,巫山,巴东,官渡口,链子溪。所有的景与物,人与事,在记忆中,在大江底。
杜甫在夔州一住就是两年,赋诗数百篇。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三峡楼台掩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三峡好人中,情节已经无所谓。只是那些街巷,那些连山,山头上萦绕挽回的云,水面上往来游走的船,连同甲板上摇晃的镜头画面,在心中一幕幕勾勒出熟悉的场景。低垂延绵的云天(那是我们竟日也走不过去的天子庙吗),青年汉子湿漉漉的脊背(峡江中真真实实触手可及的溽夏),赤甲山刀刃一般的山脊在斜阳中闪闪发亮(夔门啊我们终于看到你了),前景木板楼上的女子木然的说要去广东打工,总不能两个人在这里等死。青石街5号是江面上那个长草的土包包,我家原来就在那个船底下,早就没得了(我那些年轻的夏天也在船底下,早就没得了)。
我对巫山还是有些印象的。满大街都是煎土豆,赤甲凉虾。当年小山头上的党校是旧朝朝云暮雨的行宫,阶梯石栏上对联犹存:古刹迎巫峰十二可访唐碑,仙鬟枕峡水三千休谈宋赋。云遮雾掩的巫峡口非常漂亮,特别是在日出的早晨或是月沉的黄昏;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罢了。旅馆下面就是码头,从宜昌折返后发现江水回落,先前被淹没的公路尽悉显露,着实让我们惊叹。
如果真的有一天,爱情理想会实现,我会加倍努力好好对你永远不改变。不管路有多么远,一定会让它实现,我会轻轻在你耳边对你说……那个瘦削屈背的小男孩是贾樟柯的天使,他高亢无邪的歌声像刀一样刺进心里。爱情是否相容于现实。外省人来到三峡寻找爱人,峡江居民却不得不离家背井远赴他乡。为什么我会在十多年后,以无以名状如斯浓烈的情愫来回想三峡,只是对青春的一种缅怀吗。
那些放歌纵酒的日子,是划破现实的飞碟,微光闪耀在偶然抬起的眼里。
04年再次行经巴东,最深刻的记忆是南岸山上,数十公里下坡路临近江边巴东县城时愈发陡峭,甚至连刹车都捏不住,单车几欲翻倒。今年巴东因邓姓女子之事而风闻全国,鄂西彪悍的民风我是有所领会的;而川东一带更为朴实。凭实而论,三峡好人叙事于奉节,其民风描写多少有些高于生活的夸张。
现在回想起来,多么幸运我曾耗费在三峡的一个月青春时光。日复一日的艰辛跋涉,阳光暴烈,步履蹒跚。在瞿塘峡巫峡所有旅馆饭馆、山道班船上接触攀谈的乡民,大山大河是他们生长老死的壮阔背景;这一切的一切,终于凝结成脑海中坚不可摧的故乡意念。韩三明到底逢着了麻幺妹,他带着期冀离开,是希望一年后回来。而我的乡愁,早在十九岁的江水中漂远,永远不能再回来!
2009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