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期间去三清山玩了一次。这个地名是从地图上查得的,它是江西省距南京最近的一个国家级风景区。山,从来都对我有着无限的吸引力;南京是平原,离南京最近的山地便是安徽了。来南京的两年时间里,几乎把安徽的名山玩了个遍:琅琊山,天柱山,天堂寨,九华山,黄山――安徽的国家级风景区也都是带了个“山”字的。现在好了,目光翻过了安徽,来到江西。
想去三清山的原因有两点:其一,三清山还算高,主峰玉京峰海拔1817米,够得爬了;其二,三清山好像还不太出名,至少我对它还很不了解。就这样,没有三清山的资料,没有他人的经验,甚至还不知道去那儿究竟该怎样走,我们只是简单的审查着地图,买了到景德镇的卧铺汽车票。
这一次的卧铺汽车还算坐得舒服,只是时间长了点,在车站问询处,服务员说要走七八个小时,实际上从下午四点半走到次日早晨六点钟,用了十多个钟头。车子在皖南的山丘中穿行,只是是在夜里,黑漆漆的看不真切,有些叫人惋惜。深夜里汽车在山中的一座小村附近停过一段时间,我们跳下车,清凉如水的夜色中流萤闪烁,有着淡纱云痕的黑绒夜空中明亮的星斗如钻石般耀眼夺目,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来到景德镇后来不及多玩,磁都没有时间去,我们赶到长途车站,一问却没有去三清山的车。问问服务员在哪里转她说在上饶!一看地图便傻了眼,上饶远着呢,公路在鹰潭拐个直角,至少有两百多公里。研究一下地图,发现上饶在三清山南麓,从理论上讲,从北麓上山可就近多了。不管怎么样,尽量往前走吧,离山越近越好。于是便去问到德兴的车(德兴是三清山北麓最近的一个县城)居然也没有。那只有一步一步的走啦,于是先到乐平。
不管怎么说,景德镇到乐平的沿线风景是非常漂亮的。浅而连绵的山岭上种满了松树,山是黛青色的,山间有相当多的平地,上面平铺着一畴畴浅翠的稻田,有的已经黄了,有的都还泛绿。在我的思想中,这就是典型的江西乡村的风景,它和长江边上湖口,彭泽那一带又何其神似!山再多一些,景色中则会多出几分苦累;山若少一点,原野则会显得平乏。陶渊明就是江西人,他的性格也有典型的江西味道,只有在这样的乡村中,他才会“采菊东篱下”,“草盛豆苗稀”的。
从东平再转车到德兴,已是正午了。这里果真有到三清山的车!在景德镇转车前,我们用上车前的十分钟时间刷牙洗脸;这里时间略微充裕一些,我们吃了碗炒面砍了根甘蔗后出发。
中巴车又走了四五个小时。先还是顺着大公路走,后来就一头钻进土路中,在乡村大道中蹒跚前进。一直沿着溪流前进,溪水起初还是温婉清浅牧歌摇曳,后来在山林则是车腾跳跃,雪浪飞扬了。那般清澄透亮的水呀,是翡翠琼玉都无法比拟的,我真想自己化作那传说中的水仙,就在这清澈的水边,望着自己的影子死去!
开始下雨了,一阵阵的时缓时急,在最后一段最吃力的山路前,中巴车新换了车轴的压簧继续前进。天色渐暗中来到了三清山乡。这是一个在如铁般群山环绕中的小小村落,晦暗中最醒目的是那一层层金黄色的梯田,让我想起去年十一的天堂寨。
马不停蹄的赶了二十五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可以安顿下来。我们住在汾水宾馆,菜价不菲但量也还算充实。香菇炒肉,石耳肉片,那香菇,石耳多得让你觉得似乎一天也吃不完。
一夜的雨下个不停,早晨起床时仍然雨丝不断,摆眼前的似乎有两条路。原路撤回或冒雨上山。从这里看来,三清山似乎清静得可怖,我们怀疑走在山中能不能碰到人。但是,赶了这么远的路才来到山脚,怎能随便就后退了?我们决定冒雨上山。
尽管下着雨,外面的风景却十分清丽。青翠的山林在山雨中纯净欲滴,妙曼的白雾若即若离的从山坡上滑过,更远的山岭在雾中只有个时隐时现的影子。近处,山间的小块平地上是金黄的稻田,点缀着黑瓦白墙的民居。这一切就是印象中青藏高原那一边的山脚风景了。会不会真的有一天,当早晨推开窗,相同的景色又在眼前浮现,而那时我们已身在千万里外的高原?
待登山时,雨又停了。路过一家小店,我们钱都给了,最终还是没有买那把雨伞。上山的石阶路布满青苔,但走着并不滑。一边是巨石,一边深暗嗄镜那脱孪孪水翻滚着浪花。过了一处石桥,那深暗树林中银亮的瀑布真是一幅对比极其鲜明的版画。再往上走,路一头扎进松林草莽中,跟那些其他的“大山们”都差不多了。
过了碧玉岩后开始下雨,走过登汉坡到达风门时,是在一个山口上,抬头就是天了,看这样子,我们以为快走上峰脊了,谁知后面还有百步门,千步门,抬头就是如垂索般的石板天梯。
一直在下雨,四周朦朦胧胧的全是雾,什么也看不清。从前高中学过李健吾的文章:《雨中登泰山》,对雨中登山似乎还感到好奇,现在已习惯雨中登山了!去年的五一,十一去天柱山,天堂寨,也都是这样“回头下看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的。雨中登山人走着倒也凉快,衣服湿了不要紧,担心的是背包中的相机。
上了百步门不久便是三清宫了,三清宫是古时的道观,三清山也因此得名。三清宫很小,周围有些当地的民房,整个都在云雾晦暗沉的笼罩之中,也应了这道教的玄机奥秘。让人有些意外的是三清宫处人相当多,他们都是从山南过来的。山南是三清山的正麓,那一面才是开发完备的国家级风景区。
再后面来到了三清山的主峰。玉京、玉虚、玉华“三峰峻岐,如三清到坐其巅”;其中玉京峰是主峰,海拔1817米。三座主峰从地图上看相距甚近,影影绰绰中我相信看见了玉华峰,玉虚峰,但不真切。
我们登上了玉京峰。山上是巨石,是窄埂,这就是古冰川留下的痕迹吧!所见皆尘雾,所见皆尘雾,不要说下界,就连对面的山头都看不清。但雾流动得很缓慢,几乎凝止,不像在天堂寨,那风雾如激流般的汹涌迅猛,把严寒浸入你的骨髓,让你的血液在严寒中沸腾,燃起火焰来。
翻过玉京峰便是冲霄谷,一条陡峭,狭窄、急速下降的山道。石阶铺得又密又窄,几乎容不下脚,只有侧过身来。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看这里下山比上山容易多了,雾大云多,加之众山归来,这山道似乎不太觉得,但想必返身上山,这道是有一股气冲霄汉的气势的。
冲霄谷下完便是宾馆区。来到这里我们才知道,三清山,真正景点集中在南清园,它是山腰一处环形的路线――这才是有气势,围住半壁山岭把它当作“园”!三清山的经典,什么“巨蟒出山”,“女神峰”,“万笏朝天”,“观音听琵琶”等等,都是这园中的山。但现在已下午四点多钟,加之舒舒已经举步维艰,我们只有满怀遗憾的继续下山。
是的,人有一个极限。但不达到极限,便不显得“悲壮”(罗磊语),便不觉得爽快。也许按照我的作风仍是爬坡,仍然是上玉京峰,仍然是翻过巅峰,仍然是下午四点来到南清园的入口,我仍然会努力逛上一圈,然后筋疲力尽,然后摸黑下山,就像去年的十一,我只身行走在静夜中的天堂寨。
送舒舒坐上索道,我轻身向山下狂奔。我的旅行鞋迈着和当地山民相同的步迈,在被雨水冲刷被青苔掩埋的山路上奔走跳跃。自由是什么感觉,自由是风的感觉,自由是云的感觉,自由是如鹿一般,顺着山涧随着溪流狂奔的感觉。毫不让人觉得奇怪的,我比舒舒更早的到达索道下站。当她出来时,我迎面走上去。
乘车下山时,山路百折中我看见远处的连山和原野竟然也是如此的清晰。广褒的大地在层层舒展的山外一览无余的展现出来,上面是厚重的云层。我们就从那云层中下来。
晚上在玉山县城吃的一顿饭也是充满了风味,所有的菜中都撒了新鲜的腌辣椒,甚至包括西红柿鸡蛋汤!这种辣椒是我在南京吃饺子时第一次碰上的,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它的本源。这家饭店号称“江浙风味”,仔细一想,玉山县正在江西,浙江交界处,真是绝妙!
今天准备赶到黄山市。爬黄山不太可能,但可以在黄山附近的黟县、歙县转一转。又是一段一段的转车,第一个中转站是浙江的常山县。华东这一带省市的面积小,交通也比较发达,像这样出来两三天就转了三四个省在四川是难以想像的。
一到常山,感觉就明显的不一样。城市清洁美观,高楼栉立,不要说在江西路过的玉山、德兴、乐平,就连景德镇也无法比,又来到浙江了!在公路上不时可以看见挂有兰溪,金华牌子的长途汽车,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去年暑假,我骑行在浙江的公路上,从这个市到转徒到那个市,满眼看到的都是那些挂着那么熟悉的市县牌子的长途客车。
从常山再转车到开化,公路再向北便进入安徽省到黄山市了。起初路边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乡村景色,仍然是稻田、青山,但浙江的稻田,青山和江西的的确不一样,江西的山没有浙江的山显得那么高,浙江的山看上去也比江西的山更远。公路一直沿着一条小河在走,清澈的河水流淌在原野里,在山谷中;孩童在河中嬉戏,村妇在河中洗衣。这风景不能不让人想起:“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再往上游走,河边的农田少了,山渐渐高大起来,上面遍种着松树,也很少见到人烟,有时路边小小的水库,那湖水凝碧如蓝,湖边的草地上竟有旅行者的帐篷。这情这景,待什么时候踩着单车,带上帐篷,也是一段销魂之旅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还在后面。公路离开了小溪,开始盘山上坡起来。虽然并未用多长的时间就来到了山梁,但这山的雄浑大气却是我在华东从未见过的。山上没有树,全是草和嗄荆簧桨殉∶嫫陶沟煤艽螅把谷地拉伸得很远,还能看见远处的山脚下来时的公路。沉重、延绵、伸展的山脉让人觉得气势恢宏。公路还在缓缓上升,我的心跳随着汽车的喘息,共同走向那巅峰的山口!是的,过了山口,景色又不一样了……
后来我翻地图,同在安徽与浙江的省界上,离公路以东不远有个山头叫“啸天龙”。想必它是有这个气势的。
黄山市的旅游业经过多年的开发和竞争,已经非常成熟了。我们住的宾馆,装璜一新卧具洁净,有闭路电视地毯,床位也就才二十五元。走在街上,拉客的人非常多,乘车的,住店的,吃饭的,卖东西的,防不胜防;舒舒把他们叫做“苍蝇”,我却不太讨厌他们。他们很多人都还是很好的,招揽顾客只是他们谋生的手段罢了。
我们去了黄山市的老街,才知道这里宰客才是厉害,商贩们一脸真诚的宰你,你挨宰后还以为捡了便宜一般庆幸。在这里买东西千万要把街全都逛遍,家家户户的问清楚回头再买。老街前的一段饮食街处处生猛,无所不有:野兔,野鸡,杜鹃,蛇,刺猬,山鸡,好多好多种都陈列在大排档前的铁笼子里,任人宰割,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来管一管。我们还是点了三个菜,一个红烧野兔,一个蕨苗炒肉,一个山鸡汤,其他不用多说了,那山鸡汤才是真正的美味,岂一个“鲜”字了得?
一句话,来到皖南就是为了看民居的。虽然,我并不太欣赏这种密集的古建筑,总觉得衰败而独立的古宅更让人感兴趣些。
我们先坐车往东走,在离歙县十多里外停下来乘了小三轮摩托车去古村落唐模。进门买票,跟着当地人印制的讲解一路边走边看。那村头的古树、小桥、凉亭,后面的村落座落在蓬勃的稻田与起伏的远山怀抱中,不相风水的我们也都由衷的感叹这明丽乡村景色。村中有的是古民居,古桥,古银杏树,但我最感兴趣的是所谓的“美人靠”。那是一条临水的长廊,河水穿过村落,河边与房舍间是铺着石板的大街,街上搭盖着凉蓬,临水是带栏的长条木座。阳光恹恹的午后,辛劳了一个上午的农人端起大碗坐在临水的木凳上,边晒着太阳边和临里唠叨,如此的和平与温暖让人妒嫉。
从唐模出来去了棠樾。棠越就是著名的古牌坊群了,去了才发现远没有相片上的高大雄伟,我不喜欢牌坊群。我觉得那些在城市角落中默默伫立的孤独的牌坊更有味道。棠樾也有不少民居可以参观,但我始终认为用这样一种商业化的眼光或方式来到古民居、古村落即便不是对它们的一种亵渎,也是一种不恭。这种地方不是古城,不是故宫,不便喧哗,不便嬉笑,而应该悄悄的来,安静的来,独自看看那蓝天黑瓦下的白墙上描绘的精致花纹,独自在那些高墙间生着绿苔写着毛主席语录的小巷中穿行,你才能真正品出这些古老村落的味道。
最后我们来到歙县县城。这是一座古城,处处有古老的楼堂,石桥,城墙和牌坊。这是古城,它有满街的城民和商贩,它是需要喧嚣与热闹的。由于时间紧张,我们玩得很匆忙,先越过那宋朝的古老石桥,去对岸看了看。临江有座太白楼,李白当时就常常渡江过来,买酒赋诗的。雕栏镂空的木窗外正对着新安江和古县城,在西斜的阳光下明亮耀眼,与黑暗的酒楼色泽对比鲜丽。不知李白是否也看过如此景像,激起他心中多少诗意?
出来后我们在城中逛了一圈,看到著名的许国牌坊。我们乘最后一班中巴回到了黄山市,并在当晚乘列车回到了南京。后面在歙县县城的细节都记不清了,留在脑海中的有两幅画面;其一是一段古城墙,在黄昏蓝天的映衬下,在衔山夕阳的返照中,城头的大红灯笼竟如火焰般鲜艳夺目;其二是走过新安江大桥时,意外的发现下面江水如此的蓝,泛着天光;头上的天空也如此的蓝,蓝得如同从前的每一段旅程一样。
2000年10月1日~5日
记于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