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我都未曾写过游记了;而且,从发现我再也难以写出称心的游记到现在,也是很久了。曾有的激情和梦想正像沙漏里的沙粒被逐渐遗忘,向远逝的春天一般匆匆流逝。青春,我流星般短暂的青春,她激情的光芒和梦幻的色彩黯淡下来,甚至没有留下燃烧过的痕迹。我还怎能用我湮灭的心来写游记!
但是,我要谈谈南京的春天和我在南京春天里的旅行。南京的春天里,又那么多的花:校园里有满树的玉兰,陆续的开放着迎春、桃花、杜鹃,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就连小小的花坛草地上都盛开着蓝色的野花,高低挺拔着像一面面旗帜。城外的山脚下,金黄的蒲公英和蓝色的未名花开成了片。翠绿斑驳的山中不时夹杂着一树的银花,山下是油菜花的海洋,菜花和蚕豆花在不同的时季中传送着乡土的芬芳。这里的阳光和雨露同样充盈,蒙蒙细雨最早催出杨树的嫩芽;水杉晚一些,最后露头的是法国梧桐。等到杨花落了一地,雨水也打落了紫藤,这是梧桐的飞絮便在宽阔的叶掌间穿行,水杉也亭亭玉立的披上的鲜翠的裙衫,初夏就到来了。
我在紫藤最娇艳的时候骑车去了江浦县的老山林场,那时公路边的蒲公英和小黄菊也开得最茂盛。顺着竹林中的土路往山上骑,朝下看时,只是阳光斜射下苍翠又带着鹅黄的绿叶,无数乌黑的枝干纵横交错,整个就是一块浓得化不开的青铜版。在林间我见着一种野花,几朵深蓝的花儿在高挑的枝头怒放,典雅又神奇。这是有着蓝宝石般深邃光芒的花儿,充满了神韵和气质,令人着迷。我珍惜这一奇遇,经过时把她看了个够,并相信彼此心有灵犀。
回到山脚,我碰到了在山顶上看到的两个小伙子。车胎炸了,于是与他们一块儿走,得知他们是海军电子工程学院的大三学员。在春天的灿烂阳光下走在群山间的光洁公路上真是件心旷神怡的事,我们一直走到江浦县城才修了车。到了他们学校大门,他们请我吃晚饭。这很出乎我的意料,真是有奇遇了。后来,他们还带我参观了学校,直到天黑我才匆匆踩车回到南京,用他们的话说,我是他们“在山上碰到的唯一的人,有缘。”
两周以后我骑车去宝华山时,淡紫色的槐花已开成了串。飞骑了两个小时到中午才进得山门,却没有饭店。我只有去一家小店买饼干,问大娘卖不卖饭。她说不卖,那就算了吧,要了点开水来下饼干。大娘领我去她家厨房,倒了杯茶,又对她儿说我骑车来,什么什么。小伙子和我差不多大,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先是重复说了好几遍南京到这儿坐车只要五块钱,然后就说到大学生活,明孝陵底找到了朱元璋墓,山城棒棒军……谈得最多的却是北约轰炸南联盟。美国独霸与世界多极,俄罗斯的实力,南联盟被瓜分,第三次世界大战,小伙子说得头头是道。末了,在他们这儿吃的饭,炒青椒,红烧鱼和鱼头豆腐。后来又聊到各地的城乡差别,还是颇有感触。在他家呆了两个多小时,与小伙子合了影,客客气气的告别走了出去。
宝华山腰的隆昌寺,是江南最负盛名的寺庙之一。进去四顾,庙宇黑瓦黑墙暗红门柱窗,森气沉沉,与外面的春山形成强烈对比。在大雄宝殿门口,以和尚问我要香花钱。我签上大名,掏出五元。和尚嫌少,极不满的把名册扯过去,在我的名下写出蝇头大小的5字。从前在电视里,小说上看到的贪婪和尚多了,没想到在这里较了真。座座庙堂里的活佛菩萨都是金碧辉煌,佛光普照却在自家墙角投下最重的黑影。后来去寺后的铜殿、无梁殿,一和尚见我进去就忙着点烛插香。见势吓我一跳,摆摆手就向往外走。那河上却安慰我道:“你莫急。我们现在也像佛说的,要相信缘分。你有钱,愿意给,你就给;没有钱,拜拜菩萨,在这里休息一下,也没有关系。”
出了寺,却不知该往哪儿走了。去问旁边店里的一个年轻人还有那儿可以玩,那人很热心的聊了几句,陪我走到门边,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指着还有那儿哪儿可以看。
我独自向山上走去。土路、灌木、艳阳,我戴着草帽,背着个包,手里提着个水壶,这一切太熟悉了!也许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我,我和以前不同了!
山上碰着一个老汉,看见我便打招呼,说的话我却听不太懂。下山经过他这儿坐着跟他聊了一会儿。他说他在这里给庙里看竹笋,防止当地农民来挖。又说山上的茶也是庙里的,有山下的妇女上来偷茶。说了一会儿,我跟他笑笑告辞下来。在四川旅行时我也很爱跟当地老乡谈天,可这是在五千里外的江苏,跟这么多人用这种方式接触,我一下子还有些难以习惯。
告别开满槐花的山坡,车子沿着公路飞快的下滑。掠过吃午饭的那家农户,已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回想着中午的情形,大家自由的谈着话,大娘悠然的做着家务,吃午饭时把老汉从田里喊回来,擦汗,喝茶,聊天,一切都那么亲切、轻松和自然。我觉得自己从骨髓里是一个农村孩子。
1999.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