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脚到垭口桐木关有20公里长坡,公路顺滑,蜿蜒流畅,竹木苍翠,空气幽香。峡谷两边都是高山,朝阳努力往上爬呀爬,却一直没能照进来。只在西坑村,透过连山的豁口,阳光斜射上公路,像一把刺穿透明而清凉的空气的剑,金光耀眼。到山顶还有多远?我问路边的村民。她嘟嘟囔囔的回答我,还有十五华里呢。我不相信。前面看上去并没多高,十五华里能到顶峰了吧!然而我错了,缓坡上去仍然是缓坡,一重接着一重,垭口始终在前面30度高的地方。以为8:30就能到达的垭口,8:45没到,9:00没到。看到桐木关时已经快9:30半了,海拔1130米。
两条分路,一条翻过垭口进入福建,用栏杆拦着;另一条是土路,蛰进深山通往顶峰,也有栏杆把门。停着好几辆车,几个穿绿色制服的森林警察在跟游客们聊天周旋。我过去问,怎么上顶峰,在哪买票啊?森警说,不卖票,凭证明进入。墨菲定律――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昨天在山下问,人们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被他们误导了!在哪开证明,保护区吗?是的,江西或福建保护区,两边的都行,找站长书记签字。我犹豫着要不要下去,一问垭口距离福建保护站有10公里,江西这边虽然4.5公里,但往返也翻倍了。森警似乎看透了我心思,说,你可以去开,不过开不到的,你还有自行车,肯定不行。趁森警们在公路上跟游客周旋,我又进保护站溜了一圈,向几个穿便服的人打听,还是同样的说法,要开证明,但骑车肯定不行。
其实我也预料到有这个风险,因此还预先准备了另一条环线,从山脚走另一条支路,翻大坡途经武夷山第二高峰独竖尖,行程大概100公里。放车下去再翻另一个大坡倒不是问题,可顶峰就在眼前却不能上,心有不甘。
一些小车通关到福建去了。另外一些游客去房间中登记,亲切友好的寒暄,然后森警们打开锁,升起栏杆,放行。有小车上来,司机向客人们介绍:这位就是保护站站长,……逮着机会去套近乎,千里万里过来,就为了爬最高峰,有没有其他办法?得通行证。我跟着去房间,只见文件夹中有厚厚的一沓,车号,人数,保护区站长书记的签名。从去年初旅游就不开放了;人家是去考察。你凭什么名义进去?我是去观赏祖国大好河山!哎……还是要通行证。
福建那边上来了一个骑车人,过去问,说他们共有4个人,提前开得有通行证。是吧?我寻摸着抱大腿。半小时后人到齐了,还是没能放行。原来也没通行证啊。山下保护站一个什么主任打招呼,似乎没用。不让骑车就走路进去吧?走路更不行,以前就算旅游开放的时候,也只能开车进去,到山顶有19公里!站长说。没通行证不能放行啊;你们进去了,别人怎么办?就会围在这里吵架。我放你们进去,沿途也有监控,下面保护区的人看见了也会上来抓人。转身接了手机,话分明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我向你解释啊……我们放人进去,出了事我们要负责;站长书记敢签字,出了事就是他们负责……感谢你的理解!
大家都很气馁,坐在公路边晒太阳。骑车人说,那就在关口附近玩玩吧,去庙里看看。我也并不是一定就要上顶峰。我再打电话找谁谁谁试试。另一个说,这么多水白带了。有一个长发青年跟他们一块,穿休闲装蹬旅游鞋,装束明显不同。我问,你也是骑车上来的?不,走路上来看看。也进不去?是啊,没通行证。我看着那张青春面庞暗自感慨,独步天下的80后90后,也跟我们同样意气满怀,可一张通行证难倒天下英雄好汉!
几个骑车人把单车推进检查站了,上庙里转悠。又一辆小车从江西上来,开车的也是森警。领导!站长这么叫他,通行证开了吧?有的。进房间登记,亲切友好的寒暄,开锁,放行。深山空旷,四下无人。该买的票我都买,就让我进去吧!你怎么还在这里磨?没有通行证是不可能的。就在周围玩玩,去福建吧。我从南京出发,早上6:30从石陇骑过来,就奔着顶峰来的……南京远,没台湾远吧?昨天台湾人骑车过来,没有通行证也不能进去。我陪他们上后面t望塔看了,能俯瞰两边的大峡谷,也很不错。看看也就行了。除了年轻的站长,另一个年长的森警很和气,但始终不松口。
无计可施。我都想直接给他们说,闭只眼让我把车子扛过去吧!一个当地人跟森警们站在一起,我问,上来玩的?嗯。从福建来的?对,他指指停在关口福建那边的摩托。你很有耐力。西藏我都骑过,这次过来就想看看最高峰。你们骑长线,有毅力,有勇气……他似乎在组织着语言,但我对这些词汇已经脱敏了。有什么办法能进去?你真想进去么也有办法……下面有条路,几十米……森警踱步过来,我们默契的转换话题:我知道里面还有19公里,骑车也就两三个小时吧。对,不过里面路不好,特别是接近山顶那一段……森警去巡视进山的土路了。福建人斜藐着对我说,就是他现在站着那位置,可以插上来,就看你胆子多大了。保护站就他们两个人?对。你们骑长线的,有毅力,有勇气,还要灵活……保护站也是照章办事,要给他们面子……下面又有车上来了,森警们过去招呼,福建人转身走回到摩托那边。
我到现在都认为他是土地爷的化身,过来点拨我的。灵活,我已经秒懂。工作十多年,一事无成,唯一学会的就是灵活。用任老板的话说叫灰度,用职场术语叫妥协。
转身骑车下行,折返好几次,找准地方扛车攀爬,并非不费力,上面果然就是那段土路,欣喜!赶紧往里面骑,很快变成石头路,石块很大,坡很陡。植被茂盛,曲径通幽,有云南西双版纳之感。看到一只野鸡,还有一只小獐子,似乎还不会躲人,顺着公路跑了好长一段。不安全感并非来自荒野,而是森警。骑得很快。一公里,两公里,那么烂的石块路,每公里其实都挺漫长。只是沉浸在暗度陈仓的喜悦之中,满心庆幸。
六公里,一辆越野车从上面下来,开车的森警停下来问:是谁放你进来的?!我有些支吾,就从下面进来……有证明吧?我说有。哪边开的,福建还是江西?江西。谁开给你的?副站长。好吧,副站长。不要抽烟,注意安全!
我想十公里后应该安全了吧。路边出现高大的松树,路也稍微好些了。骑到13公里停下来吃干粮,才发现矿泉水瓶竟然被颠破了一个洞,水漏掉一半。再后面是灌丛地貌,16公里后进入核心区,路边牌子上赫然写着“未经批准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进入保护区核心区”;旁边一个栏杆,却是高高升起,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四周是大片坦荡的芦苇,再拐个弯就能看见顶峰了,淡黄色的草坂很漂亮。天很蓝,像高原一般纯净和深邃。
海拔2158米的黄岗山,武夷山脉主峰,华东大陆最高峰,从两三百米的浅丘中拔地而起,40公里坡路上升2000米海拔,不枉称华东屋脊。我终于到了。几辆小车停在山顶停机坪上,游客们轻松惬意,自己却历尽周折。也许只有挫折才能让人印象深刻。经济学家说公有制只是把多数人的私有制变成少数人所有制,保护区的中国式封闭管理莫非也是如此。
准备下山时发现后胎爆了,应是骑经山顶草坪时被荆棘刺的。坐在石碑下直接换了内胎,走人。
那么颠簸的石头路,让我想起了96年第一次高原骑行,更甚于当年鹧鸪山的下坡土路,堪比黄龙寺直插平武的便道。前避震终于派上用场,手感不错;可怜了我的车座尾包,支架生生断裂。19公里下山用了75分钟,保护站前及时刹车。几番逡巡,披荆斩棘越野扛车回到主路。这次给足了保护站的面子。
有些怀念高原了。在漫漫长坡上寻找骑行的乐趣,用一整天的时间去翻越一座高山。另外,相对2000米爬升的持续上坡,在我骑过的入藏公路中也不多见呢。
2013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