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泰山,崂山,仙寓山。在这第五个幸福登山的元旦,千里挺进大别山,旌麾直指白马尖。
在铜陵接了W和X出来,从桐再往西就进山了。刚看到这路时S就说,终于到了喜欢的路上。两车宽的白色柏油路在山岭间弯曲起伏,草木萧然,人车稀少。这是一贯热爱的小路,也是从桐城直插白马尖的近道。倘若骑行,亦算佳境。
中义、卢镇之后,路面愈发狭窄,最后一段水泥路终于消失在一户村民院落之前。下车观望,发现竟然是霍山国家地质公园某某园区的大门,而人迹鲜见。回退数公里问到分岔路口,竟是条狭窄的机耕道,两边还堆放着竹木!打听到距离山口有两公里左右――这个山头在六安地图上标注为“杀岭”,但现在写游记时,在sogou地图上既找不到这个地名,也没发现有这条便道,可见此路之小了。我们开的是辆马二,但从前春节在重庆有过几次乡土路驾车的经历,因此也不太怵。可刚走不远就是个下马威,右侧后轮突然一沉,车身随之向左猛冲,赶紧猛打方向盘刹住,车似乎是漂回路中间来的。惊普未定,感觉如同跑掉了一个车轮!下车查看才发现是右后轮把路边压塌掉了。不敢大意,继续前行,林木深深,小路蜿蜒,侧头就能看见盘绕回来的山路,以令人吃惊的角度向上攀升,但开上去面对它时,却并不觉得太陡。有的路段浮土松软,车轮碾过去只听见车身下碎石O@摩擦之声不绝。山口前最后一段坡陡而土软,加油猛冲,OO@@中车身颤抖着,车头却无力的往左侧滑去,得把方向盘向右打死。仍然熄了火。最后终于还是冲上去了。大家欢欣鼓舞,拉住一名路过群众帮我们合影留念。记得路边有块牌子写着“五岭”。
没走多久,一个弯道后的上坡路上,一辆运土的简易机动车蓦然停在中间,司机却不见踪影。叫叫嚷嚷了好一会儿,过来几个人说是车辆坏了。眼看天色将晚,还计划说今晚要住白马尖呢,哪是哪呀!在车下磨蹭了一阵,想想实在不愿意退回去。X说,把运土车推路边吧,正合我意,于是孤注一掷,抽掉运土车轮下的石块,四人用劲试着推推,车还真挪动了一下!于是X钻进驾驶室中掌方向盘,我们加上两个民工搭力,慢慢把车滑进路边的排水沟里,让出半幅路边,马二终于脱身。后面不远就是叫做“小五岭”的岭头,正在修路,马二经过时,工人们大大的眼睛莫不吃惊的瞪着我们。
就像W所说,旅途上你永远不知道前面是什么――那是路中间的一摊水泥,当然,这相比那车黄土已不算什么啦。夜色慢慢笼罩下来,四周漆黑而安静,甚至发动机都没有太大声音。CD机里传来很老很老的歌曲,林忆莲,郑钧,随同马二在新年暗夜的大别山深处回旋。这是多么神奇而美好的感觉。
不知怎么谈起林忆莲,李宗盛,纵贯线。W说林忆莲和李宗盛分手后就没什么好歌了;还说李宗盛才华横溢身边女人肯定很多。我印象深刻的是不知何时见过对李宗盛的一个访谈,大师说他已经不需要女人了,不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还记得以前喜欢摇滚,上本科时基本就听不懂郑钧的歌,直到读研谈恋爱。研究生班有个少年班的同学,小我们两岁多,大智若愚的样子,很喜欢林忆莲,而我长到基本能听懂林忆莲时,已经工作后好几年了。W在问有没有朴树的歌,哎,网络化后就几乎没买过CD。听到郑钧会想起龚晓跃的博文,因为印象过于深刻,博文中说起郑钧的前面两句话正是朴树:“朴树销声匿迹好久了,他有点神经质,有点抑郁,就像现在这样的日子,所以他的粉丝多是半生不熟的80后。而我们这些游弋在传统与前卫间灰色地带的哪头都够不着的70年代生人,更喜欢郑钧,有时候灰姑娘,有时候赤裸裸,灰姑娘时仿佛受了伤,赤裸裸时好像吃了药。”
吃晚饭的地方叫东西溪,偌大一个乡上只有一家饭店,但终于被我们找到了。晚饭后握紧方向盘继续奔路,通往磨子潭的是一条地图上未曾标注的近道。路好而无车,在漫漫山道上挂档驰骋时真有极品飞车的感觉,马二的前灯消散在无尽夜色之中,在车辆逼近弯道边缘的前两秒钟得迅速辨别出公路的走向,然后把车子用力扭转过去。轰响的发送机似乎就要飞离路面,车轮却又紧紧抓住大地,压在身上的离心力让人感觉兴奋而刺激。
这天晚上我们住在磨子潭。
早晨的磨子潭水库,湖面雾气升腾,云蒸霞蔚,宛若仙境。但是天杀的尼康自动白平衡把照片蒙上一层蓝调,感觉就全变了。继续翻山,公路上凝结着一层白霜,有的地方还有冰雪,车轮碾过去发出轻快的嚓嚓声响。
一路打听船仓大峡谷,这可真不太容易说清楚,船舱村就在公路边上,乡民实在不理解这几个开着车的人是要徒步小路。每一次都得解释好久,而最后都说,就在前面不远了,一个大拐弯边就是;可我们哪知道多大的拐弯算大拐弯?再次停在路边,当农家美女终于弄明白我们是要走路时,说,你们起码要走两天!最后还是告诉我们,大拐弯就是身后那个。我们把车停在他家路边,临走前开玩笑说,要是明天还没回来,你们就打110吧!
走进山后才发现我们是在山岭顶上,四周是深陷的河谷,小路在峭壁顶端盘绕,只是葱茏的灌木遮挡着不见底的深渊,让人并不觉危险。开阔的地方能看出去很远,深深下切的小河劈山切岭,妙曼迂回,攻略所谓类似雅鲁藏布,大抵如此了。一座绝峰前有个小庙,红绢璨璨,当地人叫观音岩。寂渺无人的山里不知从哪冒出一个老头,问我们这路险不险?后来我们一致认为,该是这儿的土地爷吧!然后山路下降到溪边,几根原木跨过清清溪水,多么清澈的水啊,每一颗卵石都能够数出来。
翻上一处岭头能够俯瞰小河村时,我们都怀疑是不是走错了。相当繁华的村落,貌似我们短暂旅行的终点。我退回到山腰问路,那儿有户人家,一个妇人坐在院坝上洗衣服,却没路过去。远远的比划着刚弄明白个大概,妇人返身钻进屋里没了影。等我回到岭头,没想到妇人操小路也爬了上来,气喘吁吁的指给我们,峡谷在村落后面,从那个小庙边的垭口翻过去就是……那个小庙叫泗洲庵,路过时特地进去看了一眼,那个菩萨旁边的护神,实在,太像老K了!从扑克牌里跳出来的!
传说中的船仓大峡谷,空旷开阔,无数大大小小白色的石头就像覆盖了一层雪;溪水细而清,漫过河床一隅,脉脉偎依着这片活泼闹腾的乱石。在石块间跳跃而行,亲切而熟悉的记忆,彷佛无数走在江边的从前;可家乡那些石头滩只珍藏在回忆里,它们已被大坝淹没,再枯水的冬天也显露不出来了。
下游景色变化迅速。石头滩的尽头是一整片曲线柔美的巨石,似乎与四周的群山连接在一起,温柔的包围了河床和溪岸。这些石头时而如同雪一般洁白,时而又呈现出赤红,像是被人刷过一层漆。有时,石质河床还展现出红黑白灰交错的纹理,暴晒在阳光里冲刷在溪水中,想必也只有冬天才有这般美景吧!
一处山谷狭隘的地方,溪水蓄成深潭,岸壁亦变得陡峭;但河谷上方竟有钢管搭成的简易栈道,我以为后面就是“船仓大峡谷风景名胜区”……以前在闽北从太姥山穿越杨家溪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小路又下到河床上,巨石消失了,只剩下大大小小的卵石,甚至还有了白色沙滩。可以想象夏天里,山水激流曾怎样打磨着这些石块!
经过对岸一堵神似桂林九马画山的绝壁,又没路了!前后都是深潭,溪流中间的卵石清晰可鉴,斜斜的延伸到对岸,明显是个暗示。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涉水前行。刚踏进水里,并不觉太冷;没走两步,寒气从脚底侵袭上来刺入肌骨,忍不住哇哇大叫。然后到了河中间一片小石滩,转身给后面人拍照,大伙儿表情无不扭曲狰狞。继续!后面那条水道卵石明显变滑,大石头几乎无从落足,只能踩中间的碎石,水深超出预期,逼近膝盖。仍然很冷,肌骨刺痛,都顾不上叫了,小心翼翼试探前行。溪流中间,在湿滑的河床中几乎站不稳,趔趄中险些摔倒。裤子已经有些沾水,于是顾不上太多了,冲到对岸。刚从水中出来,就像钻进温室一般!W和S紧跟着我也走到溪水中央,踟蹰不前,W裤子也已打湿,S险些跌倒,连鞋都打湿了,所幸都还顺利过来了。X沉稳的走在后面,最后退回到河中心的石滩上,脱掉长裤,把鞋挂在脖子上,最成功的走了过来。
还好气温并不寒冷,大伙儿在河边拧干衣裤继续前行,X匀了条保暖裤给W,我的护膝也提前派上了用场。不久就是公路,在顺路上行2公里的船仓村美美灌了一瓶可乐,那个开心啊。然后包车回到长岭庵。
经验教训!这次过河湿身,明显经验不足。总结这次的教训有:预期不够,冬天河水太清了,没想象到河水中间有那么深。另外由于石头很滑,大石头不能落脚,因此水深需要按河底最深的碎石进行估计。队形上不能跟太紧,这样后方才能根据前方情况进行调整。再有就是,过河时如果有根结实轻巧的棍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帮助!
回到停车处那户农家时刚刚天黑。他们正在吃饭呢,看见我们有些吃惊,说这么快就回来啦,还以为要到明天下午。你们饿了没有?想想爬白马尖怎么也是晚上了,就叫主人家帮忙做面条。灶房很暖和,主人又把火盆拖出来,大家围坐着烘烤打湿的鞋裤,白雾袅袅,不亦乐乎。男主人姓汪,和女儿在外面跑生意,每年少有时间待在家中。女儿长得俊美,说很喜欢丽江。她在外面会被人骗,欺负;但是山里人好,外面人来山里旅游都是热忱相待。我们听得无语。女主人在家操持家务,说经常有游人在她家门前停车,要她帮忙杀鸡做饭,给多少多少钱,但她从来不做,她说凭什么要给那些人做饭啊,她家又不缺这些钱。老汪很开心,拉着女主人喝酒,中午半斤晚上半斤,每天就是一瓶。我看你们人好,不收你们吃饭的钱!
打听去白马尖的小路,老汪说在外面跑了多年,对这边已经不熟了,但还是非常热心的帮我们四下电话打听。你们对这边的路不熟,我骑摩托领你们过去!看他喝得半醉的样子,大家都劝他。要不叫我朋友开车过来送你们!我们就是开车来的啊,于是带上他帮忙指路。一直开到金竹坪,老汪下车去找乡民粗声粗气的问路,我大概听明白他说是几个外地来的朋友,一定要走小路上山露营,汗……我们原来预想那条偏路也是要收门票的。老汪带着我往回走,边走边问,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路口指给我,说里面就是,把车停在最后一家山民院子里,别人要问,就说是路边那个姓汪人家的朋友,他在外面做了二十年生意才回来,你们去太阳(镇)都要路过的那家。
回到院子里,仰头满天星空,熠熠闪亮。打整好背包告别老汪开拔,大家在车里讨论,小路还是正道?也许是老汪指的路委实太小了,他自己也没切实走过,也许是杀岭已在我们心中留下了阴影,也许白天船仓大峡谷的跋涉已足够疲累和刺激,我们最终决定还是正门进去。岂料来到白马尖大门才知道冬季景区关闭,根本不让游人进出。唯一选择就是老汪所指的小路,这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
是条水泥路!细弱游丝,缭绕在深夜的大别山深处,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却偏偏延绵不绝,无限伸展下去。我们又惊奇又纳闷,甚至猜想这路是不是最终仍然通往景区大门,那传说中的十几只大狼狗正等着我们!公路终于终结在一户农家院落里,在我们的喧嚣声中,一个山民开门出来说,给点辛苦费吧,我带你们一段,有五华里小路插到景区的山道上,你们顺着一路上去就是白马尖。一切如此完美而又顺其自然!
皎洁的月光遍洒大地,陪伴我们三个小时的登山旅程。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相传大别山就是因李白而得名的,走在清辉如水的山道上,每每仰头便会浮现出诗仙的名句。山顶残雪犹存,冰风凛冽。攻略中说白马尖没有宿营之处,一直要走到多云尖;但因为旅游开发,在山头东侧也修起了石板平台,搭上两三顶帐篷还是绰绰有余的。在老汪家的面条吃得结实,于是晚上只煮了些奶茶喝,半夜两点睡觉。
次日的日出很漂亮,东边层层叠叠的山岭在玫瑰色的霞光中显得那样妩媚!我和S还去了多云尖,单程40分钟。山坳处有座废弃的石头房子,是宿营的好地方。多云尖跟白马尖完全不同,上面是平阔的草地,大片的松林。多云寺只有一个矮小的石头房子,但据说是汉代修成的;当年李白若真登临白马尖,想必也到过此处。
接近中午拔营下山,中途水尽粮未绝,四人分食W的两袋牛奶,印象深刻。不到两个小时回到我们停车的地方,S在车后厢中留有一袋沙糖桔,此时此境,美味无敌。三天旅行就此结束,返程途经岳西、潜山,所见皆是层叠抑或挺拔的山脉,318国道柔肠百折,盘叠的公路和红白色护栏相得益彰,自成景观。路过鹞落坪的分路,名字听得熟悉,回来才发现竟然也位于安徽十大徒步线路之列。我想我会再过来的。久居城市,有时会突然想到旅行,很长很长的那种,能不能游离出现实之外。我怀念那些自由奔走的日子,并满怀期待。
记于 2010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