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走了一趟仙寓山。
正是寒潮后转晴的早晨,从祁门到箬坑,沿途五六十公里是极厚的冰霜,田野村树一片洁白,像铺了厚厚一层面粉。TK和33在中巴里打打笑笑,窗外的风景却看得我惊心动魄。那些溪边的灌木,朦胧粉白的枝桠快赶上雾凇了。一天天一年年,蛰居的城市之外,错过的是多少神奇瑰丽的大自然。
箬坑进山的路沿小河而行,冬天的溪水真是清啊,稍微深一些的水潭都是碧蓝碧蓝的。10公里土路,中午12点来到延绵狭长的红旗村。前后村舍中间一段长着好些大树,远远瞧见有人从路边山坡下来,路过一看,不仅嚷嚷:怎么这么多条狗!正加快脚步,那边的人接上话茬:我们是打猎的……再回头,嗬,果然,还拖着头野猪呢!这时猎人也走到面前,敦敦实实的身材,一身军装,背挎长枪,腰带上成排的子弹闪着金光,真是威风。一边是欣喜,新年伊始就有这样的收成;一边是惋惜,那头倒在新年第一天的野猪,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啊!
红旗村后真正开始爬山。盘盘绕绕的简易公路,半个小时后来到山腰一片村子,前后不少不认得的大树。村民指点我们,前往冯家顶有小路,顺着电线杆就是,省却我们不少时间。下午2点来到冯家顶,寥寥几户村舍,室外不见有人,村民都坐在家里的大木桶中烤火呢。问人,说这已是距离山顶的最后一个村落了,垭口就在那边,但山顶要到石长城才能看到,大概三四小时路程;岔路么?真不少,左左右右却没说得太清楚。最后我们自己上路了,1376米的仙寓山,出发前就没想着要请向导。
其实南麓登山要比想像中艰难。后面的路有点记不清,有一些岔路,“总的规则是向上,沿右手”。总共碰到三四个扛木材的山民,让我们对脚下的小道坚定了莫大的信心。走出山林后“到达一个较大的茶园,其间有一个小木亭”。坐在木亭中翻看雁独飞的攻略,很受用,山形地貌基本能对应起来。但似乎有个小小的错误,攻略中提到的牛角湾封山通告牌,应该在茶园之前而非之后。也许是通告牌换了位置也难说。再后面的道路沿溪流而行,直到一处分岔,我们在左岸离开溪流前灌满了水,事后证明这个举动太伟大正确了。
这是一段干涸的河谷,残雪阑珊,冰封冻土,踩上去嚓啦啦的响。然后经过一段陡峭的山腰来到“一个南北方向的十字山梁”。雁氏攻略再次发挥了伟大作用,“这里是一个十字交叉路口(沿我们来的路一边有一棵大的古树)”,以及“幸好这里有不是很稳定的手机信号”,丝丝入扣。仅凭地图,我感觉是朝左的,但正确方向却是向右(北)。
后面的路松滑、难行。倾斜的山腰路段之后,有无数伐倒的松木横亘路上,钻过去?背上的大背包颇不方便。翻过去?似乎又轻易爬不上这个高度。绕行呢?四周山坡全是灌木荆棘。说实在的,我们并不知道前方会是怎么样,石长城还有多远;唯一的安慰是,不时可见系在路边灌木上的蓝色或绿色塑料路标。这是前人穿越留下的痕迹。至少,这也是一条被登山靴踩过的路。
天色渐渐开始变暗,起云了。东边飘来的长条云朵在边缘略微泛红的蓝色天空中有着凝结封冻的边缘,宛若浮冰。正当那些伐断的松木似乎永无止尽时,下午5点,毫无预料的,我们看到了石长城。
这真是一个奇迹。这在静缈无人的高山之巅,居然有一段两百来米的石头城墙。我们问过当地村民,他们说这个不是石长城,石长城在山下,这叫“卡子”(红旗村),“十八檐?”(双坑村)。问他们来历何在?他们说,你们去找石台县志吧,里面记得清清楚楚。雁氏攻略里说,“石长城为清咸丰10年(1860)6月,湘军首领曾国藩率领部队来祁门驻扎与洪秀全对抗时所建……曾国藩的湘军与洪秀全的部队曾在石长城附近激战3天,以太平军撒退而告终。”据查阅资料,相信其中有误。曾国藩与洪秀全激战的石长城的确是在“山下”,位于石台到祁门的咽喉榉根关下偏南处。资料中同时记载,“在石台祁门两县交界的山梁上,还有一段保留完好200多米长的石长城,长城南侧有当年湘兵营房的遗址,这里是曾国藩当年抵御太平军的第二道防线。”所指正是此处,也应和了村民口中的“卡子”。
站在石长城上,残雪未销,冰风刺骨。已经可以看见仙寓山顶了,似乎都是大草甸;很想上山露营,却没找着路。石长城的门洞边倒是有平阔草地,但是顶风,还有残雪。那么,往仙寓组撤吧!沿来时岔路向左走一小段,发觉不对,再次研读雁氏攻略,它发挥了最后一次巨大作用:“在南边离门6米左右,有一三岔路口,往东为我们上来的路,往南不知通向何处?往北到石门”,我们在往南走!北面是要出石长城门的!仙寓组在北面!不知为什么这次脑袋中方向始终没有转过弯来,一直是南北颠倒的。但攻略中明明写着“紧靠石长城的南边,有一条路可往上行,估计可上行到仙寓山顶”,却一直没有找到。
向北出城门看了一下,路太难,实在不想下到山村明天再登顶,于是在松林中找到小片空地,就地露营。附近并未看见水源,所幸离开溪流前足足灌了5升多水。很冷的天,晚上烧水煮面条积了太多水汽,帐篷四壁结满了厚得让人吃惊的冰霜;但准备充分,快干抓绒羽绒冲锋,夜里并不觉冷。只是实在没找到避风的平地,帐篷搭得不平,早晨起来发现帐篷往下滑了足足一尺。
迎接另一个晨曦带来全新空气,新年第二天是个精彩的日出。群山都在浓雾之中,只有超出千米的高山能够冒出头来。太阳刚探出天边就变得非常耀眼,将严冬中仙寓山坡上的灌木草坂染成红彤彤的一片。就在日出的当儿,空阔的仙寓山顶升起一朵玫瑰色的云来,拢成一个轻柔的环,很快又漂走、消散了。我们都说,这是仙女的桂冠呢。
最终还是发现了登顶的路,踩着石头城墙一直走到最西边就能看到。山顶看着近切,路却非常不易,全是齐腰、齐胸,甚至高过人头的蒿草和荆棘。又看到了蓝色塑料路标。有趣的是,齐胸高的枝条上,不时可见精致小巧的鸟窝,就挂在路边,展览似的连绵不绝。阳光灿烂,视野开阔,漫山遍野的蓑草之外就是连山起伏层叠渐远,一派行走天地的苍茫大气,骋怀千里。11点半来到顶峰,是平阔的草坝子,还有前人露宿的营地。最可怜的要算TK手中的垃圾袋,千疮百孔,体无完肤。都是荆棘惹的祸。还好是冬天呢,草木枯黄,衣裤厚实,要是夏天,这条路还真没法走。
但有点疑惑的,所见东边的山,近切,高大,显然超过我们所在的海拔。这真是仙寓山顶峰么?更重要的,走过几个草甸平滑的小山头,后面没路了。怎么下山?雁氏攻略可没说,雁独飞大侠根本就没登顶,他们北出石长城直接下仙寓组了。幸好另一份攻略上记有两个应急电话,幸好山头的东侧还有手机信号,33一个电话挂到“柑爵坑村向导”,向导不在家,等待,转接……回话说山顶有标识牌,怎么也说不清楚。我再打过去确认,那边是个妇女,还是不知道,要出去问问……过了几分钟居然回拨过来了,竟然不知道石长城,又说祁门哪能上山,都是从石台珂田乡上,你们是不是走错到历溪牯牛降那边去了……晕。还好我是去过牯牛降,不然真要懵了。还有个电话号码,珂田乡派出所(0566-6611003),打过去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没有仙寓组村民家电话,但要到了双坑村刘村长的号码。刘村长说,有很多草甸的小山头是仙寓山顶;下山路很好找,很明显,从主峰往下走100米的分岔路就是。
我们有点兴奋了。那么,东向高山是牯牛降无疑,可看上去怎么这么近啊!偏南的极远处还有一脉清晰的连山,只有山顶婉约漂浮于尘世之上,仿佛海市蜃楼。以牯牛降的高度参照,那该是,黄山?!
午餐,开路,山顶下去100米,草甸将尽,一侧是矮松,一侧是刺灌,几乎无路。三人分头搜寻,未果。这里没有手机信号,33又跑回刚才打电话的山头,带回了最新信息:分路很明显,就在两山间的洼处,并且是有手机信号的;要穿过一片树林,过一条水沟……我们商量了一下,山民的距离是不靠谱的,经常有说走15分钟其实距离10公里的情况。我们还是先穿过这片灌木林走到山洼处吧。由于不再看见蓝色路标,我们还兴致勃勃的翻出一个白色塑料袋,要为后人留下痕迹。
极其困难的路。其实就没有路,在灌木和荆棘中跌撞穿行。半小时后来到山洼处,果真有了手机信号,但是不见水沟,路边全是茂盛的蓑竹,根本没有分路。又挂电话给刘村长――信号很差,断断续续六七次――伟大的村长,要被我们烦死的村长;然后得到的信息是,要靠北走。是要过树林,大约5分钟就能穿过去。树林里面的路很大。
我们的确是在山脊偏南一点,但也就偏了十来米左右,所见尽是灌木蓑竹,哪里有路啊!回撤几十米准备从北侧突围,终是劳而无功。
往回走吧,应该是分路错了。大不了回到石长城,参照雁氏攻略从北门出去!
上去这一段倒隐约见着一条路,比下来时要轻松很多。山路之神奇,在于蛛丝马迹,若有若无,但不同的“路”,走起来确实相差太多;似乎时空转换回到了徒步三峡的状态,所见无路,所见皆路。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又来到了最初出发时的山头。吃了点东西。举目四望,“黄山”已经不见了,午后升腾的尘雾把牯牛降也淹没了大半。
往回走没多久,我们终于找到了分路,的确比较明显,的确就在山顶最大那片草甸(但似乎不是最高)的山头过来100米左右。穿过一片很短的灌木林(这就是刘村长说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又是好大一片平坦的草坪,再后面就是视距良好的下山道了。
现在回想,刘村长所说有信号的山洼之处,应该就是我们最初打电话那个地方;而所说的水沟和树林,已在下山走了二三十分钟,海拔降低了几百米之后。并且,前后几人分别问到的树林,还不是指同一片树林。是哪里没对?方向,没明确问清方向(这次出来方向意识基本上是糨糊,尽管仙寓组、牯牛降和“黄山”的方位并没弄错)。还有,走错的那片树林分明就没有人迹,TK也提到几次,为啥这么不敏感?昨天到石长城的路,石长城上来的路把我们懵了,以为仙寓山的路本该如此。意识也比较麻木,从前徒步三峡爬神女峰,也是这样的“路”。仔细想想应该知道,仙寓组登山是绝大部分旅行者的线路,不可能那样的。
TK在水沟那里破冰取水,这是从北麓上山最后一个取水点。后面还有漫长的下山路,陡峭,松滑,跟牯牛降山道有得一拼,难怪说仙寓山是牯牛降余脉。土里的水都结了冰,踩过去嚓嚓响。望着泄洪道一般的山沟哧溜溜直通山底,真想抱块石头滚下去。
仙寓组很小,于是决定继续走到双坑村。后面就是上好的柏油路了,难怪旅游者一般都从这边过来。出来没多久,一辆上行的面包车在身边刹下,开车的年轻人探头问道,你们三个是不是就是从仙寓山上下来的?刘村长啊刘村长,竟然这么快就看到了恩人。
双坑村已有不少农家乐。我们住的那家还行,最有意思的是吃饭,桌上放着的小炉灶用来温汤,桌下好几个大木桶,里面盛着炭火是可以坐进去暖脚的。以前在安徽还见到过暖手用的小桶;听他们说,不记得哪里还有超大号木桶,一家人吃饭时都可以团坐里面,连同饭桌!饭后,村民带我们去看他们套到的两头小野猪,放养在水泥池子中,上面盖的木板用石头压得结结实实,养了两个月了。这是我们出来第二次看到野猪了!
第三天就很轻松了,40分钟走到榉根关,这是池徽古道翻越牯牛降山脉的垭口。从关口往祁门方向走,好长一段石板路都泛着青幽幽的光芒,让我们疑惑;而问扛木材的山民,这确实又是数百年前的道路。要是换上雨湿的天气,这片山岭青石应该更有味道。经过一个水库后有一片山崖,岭头上可俯瞰红旗村,三天前我们就是顺着眼下山谷的另一边上去的。
在红旗村中逗留了不少时间,我们坐在村民家中烤火喝茶,村民和我们聊天,帮我们联络去箬坑的车子。我们的宗祠,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会打开来朝拜,春节里还会舞龙舞灯呢。宗祠横梁上的花纹,手艺已经失传了,现在的木工都不会。野猪啊,我们这边多得很,夏天野猪跑到河边菜园子里吃菜,涨洪水回不去了,经常被活捉。山上有野鸡,很漂亮的尾巴,这么长。还有麂子,黄麂是省级保护动物,黑麂是国家级保护动物。还有大山羊,比人还高,村民比了个手势,33仰头而望,嗬,比我还要高出一个头啊。豹子没有,只有过路的,现在已经在它们该在的地方了。我们后面有个山,原始森林,比仙寓山还高,山顶能够看见长江,轻飘飘的一条带子……我来了兴趣,那山有多高啊?1500多米吧。叫什么名字?我们叫它望江尖。
带我们去箬坑的车子半途停下,一个中年妇女把一个编织袋扔在货箱里。我们叫司机打开看了,里面是一只黄麂。司机说,野兔也很多,晚上特别容易碰到,夜里灯光射过去野兔慌了就乱蹦,开车撞倒过好几只。箬坑回祁门还是老中巴,沿途已经乏善可陈,那天清晨冰霜雾凇的仙境在这个平凡的下午沦为再平凡不过的场景。
回来后我仔细研究了地图。那天在仙寓山顶向东看到的高山果然就是牯牛降,直线距离15公里,只是奇怪早晨看过去那么近,就仿佛只隔了一两个山头一般。偏南方位幻影般的高山不是黄山,而是安徽-江西的界山五股尖、六股尖,直线距离仙寓山竟有65公里,海拔高度也达到了惊人的1630米。黄山呢,地图上显示在仙寓山的正东面,中间隔着牯牛降,应该是看不到的。望江尖……呃,网上攻略常有“牯牛降主峰望江尖”的说法,另参阅池州地质学资料介绍如下:
黄山山脉盘踞本地区西部石台县和东至县境,为黄山山脉西延分支。从大历山入境,可分南北二列。南列大历山-牯牛降-牯牛大岗-望江尖-仙寓山为主体,近东西走向,海拔1100米以上,最高峰牯牛降1728米。南坡为祁门县境内,仅北坡在本区地域,山地主体部分经多次强烈隆起,都属中山地貌。……北列在恭浚河北,自黄尖-皇官尖-青岭山-新脚岭-无圹岗,为北东东走向,山势没有南列峻峭雄伟,海拔1000米左右,最高峰无塘岗1187米。
其余上千米山峰包括:良禾岭(1112米)、鸡冠石(1063.3米)、跑马峰(1063米)、仙女尖(1025米)、系马桩(1062米)、皇宫尖(1024米)、新岭脚(1003米),不尽详述。
记于2009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