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独库公路回来已经一年多了,屡屡提笔,却又无从言语。偶然看到狼塔C线,被精确命中。不少队伍都是无向导穿越的呢,那么多达坂和冰河的分岔,他们从何辨认?突然想起在独山子时,我就准备要和Frank分开骑行了。从奎屯到独山子的那个上坡,也就四公里吧,我和小白免足足等了Frank将近半个小时。Frank上来说,腿抽筋,两个骑车锻炼的老伯伯心真好,给他葡萄糖水喝。然后穿过独山子的田字格路吃午饭时,Frank又数次走岔了路,打了好几个电话;甚至都站在路边,看他在街对面向这方向骑过来了,对他招招手,转身走进饭店,一回头瞥见他又径直掠过饭店,向前继续走了……我和小白免直摇头。饭店的面食Frank也不习惯,说水土不服。这才是独库公路的起点啊!我忧心忡忡,找了几个红色塑料袋,语重心长的叮嘱Frank,我们骑出去后肯定会分开,好在独山子出去就没有岔路了,看紧里程碑数字,保持短信联系。另外沿路要好好留意着这玩意儿,如果看见路边有红色塑料袋包着的大石头,就说明我们在近旁或支路里休息,要留神会合了。
咳,现在想,这不是瞎扯淡么,公路边的红色塑料袋。短信倒也真没用上,Frank手机是联通,进山20km就哑了。第一天翻过巴音沟山,在山背后的检查站等到小白免,在奎屯河边遇着暴雨,钻工棚,蹭晚饭。雨淅淅沥沥不停,我跟小白免说,Frank今天能到检查站吧,工棚的小男孩就跑过来说,有人在找你们。第一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跑出去看见一辆皮卡,Frank在驾驶室里朝我们大喊。他说山上碰到下暴雨,下山弯道上跟人挥手打招呼,差点飞出去了。山脚遇到好心的大哥,搭车来到这里,是去前面水文站的,到前面工地住吧。挥挥手就走了。我和小白免喟叹,人品!来到水文站,Frank正在一对甘肃民工夫妻的小工棚里啃包子,聊得热火朝天,向我们介绍,这位好心的大哥,嫌饭冷了,特地拿来包子给我吃!晚上我们就睡在一个废弃的工棚中,湿漉漉的衣服行李摊得到处都是,还漏雨。半夜里还来了一队从山上下来的人马寻找住处,恍惚中好像说爆胎了,当时我们困得不行,第二天起来时他们已经不见踪影。
第二天,翻哈希勒根达坂到乔尔玛,沿途雪山碧草,走得兴致盎然。出发后一小时的防冰雪走廊,是这天途中我们三人唯一一次会聚;然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白免,念天地之悠悠独悠然而拿下。来到乔尔玛时风轻云淡,夕阳正好,我搬了一个凳子坐在路边等后人,等啊等啊等啊等,一枚帅哥从山上飘然而至,我嚷嚷,今天状态不错啊!再定睛一看,不是小白免是Frank!小白免很晚才下来,天色已黑,我心里都发毛了,终于通上电话,知道他已经翻过达坂垭口,这才放下一块石头。晚餐上Frank要了一个大盘鸡,但只拣了几块土豆,然后出去挂水。两位的经历在饭桌上串成了一条线:Frank说,吃不下东西,体力不佳,几欲晕倒;来到工棚里,bykeer,你的老乡,马上扶到床上卧倒,煮了白米饭给我吃,好人啊!爬达坂时喝了冰水肚子疼,拦了一辆施工卡车拉到垭口的隧道工地,然后一路滑翔而下。小白免说,达坂上遭遇高反,心跳气喘,举步维艰,忽然一辆卡车超过我在前面停下,Frank下车飞奔而来,举起我的车就要往卡车上扔,我想Frank你哪来这么大的劲啊!Frank说,我下车看到你吓坏了,趴在车龙头上喘粗气,嘴唇乌青,指甲都发黑了。小白免说,我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来爬雪山,怎么能就这样放弃,能坚持就一定要坚持下来。大家都不再说话。半夜Frank挂完四瓶水回来被锁在门外,外面狂风暴雨,旅馆中叫不到人,眼巴巴看着他贴着玻璃窗,闪电光映照着苍白的脸。最后没法,Frank又找到另一家旅馆开了房间,终于度过了乔尔玛难忘的一天。
第三天,翻玉希莫勒盖达坂到那拉提,我和小白免早晨出发,Frank去昨晚的诊所继续挂水。中午钻哈萨克帐篷要了馕吃,午后开始上山。在达坂的回头弯上屡屡看见小白免,小白免说不时听见有人唤他,却看不见人在哪里。沿途不见有车,路也很烂,满是泥泞,达坂隧道还没通车,直到翻过达坂到隧道的另一边才是修葺一新的柏油路。眼前展开无比柔美的高山牧场,广袤大地披着绒绒绿毡,而峡谷对面的天边的群山,是我们明天行将翻越的地方。阳光灿烂,雄鹰盘旋,我坐在下午四点路边的阳光中暖暖的打了一通电话,忍不住的停车拍照,直到小白免追上来。都想,Frank今天怕是见不到了,这一路根本没车啊!不料转眼便见Frank坐骑从山上冲下,宛如神兵天降,实在惊为天人!Frank说,挂完水遇到一个广东老板,在这边有矿,正好开车去矿里,顺路搭车,想到多远算多远吧,老板大好人,一路把他送到达坂垭口!从此对Frank刮目相看!哥骑的不是车,是人品!最后的一段路沿溪谷急降,满地如斗巨石,Frank无比神勇,一马当先,他说出发前就天天在白云山的烂路上练体力!
第四天,翻那拉提山到巴音布鲁克。风景很漂亮,特别是那条绵远延伸的大峡谷,看得大家心旌动荡。离开218国道,有的地方封闭修路,彻底不通,小白免说Frank这次真的没法过来了,我说要相信Frank的人品,他总能找到办法。是的,Frank开始骑行了。大尺度的回头弯上能看到他的身影,快到山垭口的地方,在十多公里外的山腰上吧,用我的长焦镜头能看见Frank,一点点往前移动。巴音布鲁克是独库线上最繁华的地方,能够享受暖气和热水澡;Frank这天是骑过来的,再次见到我们分外兴奋,我们也都为他高兴。但后面他又蔫了,继续每日的必修课,挂吊水,四瓶。可怜又坚强的娃!
第五天,巴音布鲁克到安吉尔。迎面碰见两个骑车人,一个台湾老头,64岁了,身上挂着两个心脏起搏器,已经去过6次拉萨。他说他不能不骑车,不骑车就会心脏衰竭挂掉。很直很平的路,那一段直线有35km――我终于学会了脱把。880km道班居然有个食堂,但出来后车胎被刺破。高原上补胎真累啊,我坐在公路上爬不起来,堪比骑行20km。安吉尔是铁力买提达坂下面的一个小村,有食宿点。我们到达安吉尔时才下午5点(内地一两点的样子),望着前面浓密的乌云和号称40km的上坡路犹豫不决。Frank说,要不包个车到垭口,我警惕的看着他。最终大家就地休息。
第六天,翻铁力买提达坂到煤矿。翻山途中有个武警道班,封闭修路,亲眼看到两辆SUV在这里被拦下,劝退。后面断续土路,并且下雨。铁力买提达坂坡度不陡,顶部是个隧道,隧道那头更是风雨大作。放车下去鞋裤都已湿透,找到一个工棚烤了半小时的火。越往后行,山势渐浅,蜿蜒余脉逐渐隐入大地。小白免说,我们走出天山了。在一处五色矿山开始有了手机信号,后面就是柏油路了,有个规模颇大的煤矿,可以免费洗澡。但住宿艰难,最终我们只找到路边一家维族旅店。
第七天,煤矿到库车,无比光滑平整的柏油路,还带着浅浅的下坡,大家以超过30公里的时速发力狂奔,Frank的体力也得以充分释放。迎面遇到两个骑车人,一个大侠是环全国的,从广西入云南入西藏入新疆,刚从沙漠公路出来,说每天上午骑50km,下午就在守路人的小房间里和他们唠嗑。另一个人是Frank老乡,反走独库公路,只是Frank在前面已经飚得不见踪影了。深浅层叠的雅丹山崖映衬着雪山和蓝天,描绘出色彩斑斓的画卷。在路边的维族饭店里吃番茄洋葱汤泡饭,抄兰干村的近路直奔库车。穿过废弃的村庄,沿着干涸的河谷前行,非常霸气的从一个在建的水库库底翻上大坝,继续顺溪而行――今年LL走独库公路,说水库已经蓄水,不能这样走了。兰干村的公路两边全是杏树啊,硕果累累,我和Frank毫无顾忌的在树下大吃起来。库车近郊,欢迎我们的是夹道的钻天杨,路边的水渠、小院和葡萄架,洋溢着浓郁的维族风情。天山天路,终于被我们踩到了尽头。而我们都几乎不敢相信,Frank,竟然每天都跟我们在一起,竟然和我们走到了最后一天!
要不是狼塔,我都快忘记天山了。在日复一日单曲循环的城市生活中,想到曾经穿越过的高山和大河,感觉生命真美好。而现实生活中我们每天所在意的,追求的,奋斗的,并不是生命的全部,也许在岁月轮回中连印子都留不下来。是不是很奇妙?
记于 2012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