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时候,曾见过一篇作文,是一个女孩子写的,是说自己胆子大――初三毕业就敢一个人挎着相机,乘火车从重庆到邮亭,再转车到大足去游览一番。看是看了,也没多想什么,但怎么也未料到一年多后我也有胆子而单车游大足了。
其实骑车那么在大足、铜梁走一遭,高一时我也想过,当时称之“重庆西”计划,还包括了潼南的。但后来怎么下定决心在高二的暑假里就干,现在也想不清了。尽管我一直打着回合川老家的旗号,家人仍是那么的阻扰,就如同当年初去北碚时一样。好说歹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还是在一天清晨推着我的破单车出了门,却罩着一种哀愤的情绪,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第一天的旅程也确实有些令人不愉快。赶得很快,六点出发,早晨八点半就到了北碚。作为早餐,去称了一张烙饼,八两。坐在车子的后架上,慢慢地吃着早餐,一边看行人一边让车子在文星湾大桥的人行道上慢慢的滑。一会儿便吃完了,我对自己说走吧走吧,于是便又上路了。
过了北碚并未减速。接下来便是缙云山区,盐井山区。时不时还下一阵小雨,雾气蒙蒙的,再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在一如往昔暑假的明媚与葱郁中飞车上山路,轻骑过万山的情调与浪漫。陡的坡只有推着走,三毛钱一斤的番茄不剥皮的囫囵吞下却也相当快意。湿漉漉的头发丝丝缕缕的垂在额前,偶而架起车来喝一口水,在路人的眼光中,我不知道他们的感觉是潇洒还是狼狈。
尽管在盐井还跌过一交,群山万壑也就这样过来了。接近正午,路势平缓了下来。太阳也透过云层间的薄雾,撒下淡白的光。我也开始快乐起来,路旁的田野、竹林、农庄,还有淡淡起伏的山的余脉也使人感觉到乡村特有的清新与纯朴。已进入合川近郊了!
于是很快的进入了合阳城,于是很快的通过了记忆中的桥。合川新修了汽车站,又新修了好些路。我在公路上来来回回的跑了四五遍,终于找着了通向教师进修校的那条路。此时,手腕上的电子表正清晰的显示出时间为十二点半。
我将车子放在楼下,径直上楼,一单元三楼靠右边一家,对!开门的是婆婆,好像我中午放学回家一样的正常:“你来了?”真有意思,我禁不住笑了。
而后在饭桌上,我告诉了幺爸我的来往。幺爸是很有经验的,他自己也曾骑车跑过,对路况路向也相当熟悉。他仔细的看了看我的地图,又跟我谈了谈,说到:“这一路很好的,没问题!”我只觉得心潮汹涌,说不出来是高兴,感动,对未来的憧憬,对以往的包容,肯定还是别的些什么。或许当时它们就拿杨强劲的冲击着我,感动着我。可以说,这一天缙云、盐井之行已不大不小的打击了我那颗骄傲而狂热的心;但就这一句话,给了我多大的勇气!我心中的火焰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我们又讨论了去大足的线路。在幺爸的帮助下,我将准备走的合川-铜溪-塘坝-大足线改为合川-旧县-铜梁-石马-大足线。后两天,因雨在合川呆着,也算是修整吧。
第三天早上,背着幺爸给我的推也推不掉的桃片、鸡蛋、桃子上路了,直走大足。
这一路就相当爽快,薄薄的云柔柔的擦摸着太阳的脸。路势很好,几乎都是平路,偶尔翻过几座山脊,小有起伏。路上车辆极少,大约三四分钟有一辆吧。起初是石籽路,比较抖。偶尔,跟着车负菜筐的农家姑娘在路边窄窄的泥道上飞驰,别有一番风趣。三五成群的农哥农伯意气风发的仰首阔步,一些戴着工作帽的人零散的将路边沟里的淤泥铲到路中间堆着。微风轻轻吹来,不断的从脑海里勾出一个词来,那就是欢畅。
要到铜梁时,石籽路变成柏油路,愈发平坦。雄壮的盐井山脉突然出现,傍路而行,看着烟斜雾横,层层叠叠,厚实无比。我想着昨天就在山那边或山里挣扎,现在却在山这边的平原上狂驰,大概也是骑车出游的特趣之一,如此鲜明的对比?
不久便达铜梁。市镇路线是我最不明白的东西,即便铜梁这样的小镇对我亦是如此。铜梁到眼前,一个三岔路口,车水马龙的两条路静静的与来时的路平分脚下的三百六十度。跳下车来,我先向右走。长途汽车停在路旁,大群大群的人在两旁的摊贩中间缓缓流动。看着也有像我一样,背着牛仔包推着车走的农民哥,头发凌乱,军裤卷腿,不仅哑然失笑:这里还能找到心灵的窗户上少两扇玻璃的知音;自己也少了一点羞涩与窘迫。
我还要寄我的纪念卡呢!在路边店员的热情指引下,我从路左边插下去。原来是一条步行街。也就更加热闹了:地摊座摊上的小说、衣物、炊具、什物一应俱全;茶馆酒店、影院旅社坐落有致。我也没有久留,找到邮局后,稍作记录,原路回到三岔路口,跨上单车向左边的路骑去。这是去重庆的三一九国道。问了路人,向右插上了去大足的路。
稍后,我去路边一家小店灌水。坐在条凳上喝汽水,旁边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农哥子问我从何而来,我说重庆。他很吃惊的问道:“你在读书吧?暑假里出来,锻炼身体吧?”“玩吧!”我应到,好像带有一点点自豪。他就微笑着看我。在他的目光中,我飞身上车,狂奔而去。
山回路转,有了些景致。一边是浅浅的丘陵,伴着远村墟烟,另一边穿过稀落的行道树,是如砥的碧波,田头站着稻草人,云雀在上。“终日面对着青山,终日面对着稻浪,……”我轻轻的哼着,飒飒凉风中,尤为写意。有时,路旁又是低簇的竹林,参天的青冈,溪流无声的流淌,又让人感到雅致凄静。
蓝底白字的路牌不断的显过:土桥,万古,雍溪,石马,终于,出现了:大足!
大足最主要的街道只有一条,但却有三四公里长。瞪着车子沿着它上上下下跑了三个来回,也基本上弄清楚了。大足城被一条小河对割成南北两岸,其北岸有三条平行的街道,最北的一条为水泥路,用于过境车辆;中间一条为步行街,即最集中的商业区、生活区,靠南的一条沿着河,可通过桥到达南岸。南岸主要有一个长途汽车站,街道南北走向,垂直于北岸街道,直走邮亭。大足市镇规模大于铜梁而不抵合川,有相当的繁华。
最重要的还是先找个旅馆。说实话,在这之前我还从未单独住过旅馆,但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溜达了一会儿,看见路边有一座私人茶旅馆,先进去看看吧。进来一瞧,单间才五元。我大喜,忙将钱与身份证一并递上。里面那女子拿出登记本,写下名字后,问我几岁。我想身份证上有你不识字么,还是讲我十六岁。却看见她顺手写下二十六岁,忙再说十六,她才改了。她又问我来干什么,我说旅游,看见她写下观光。然后将身份证还给我,领我上楼开门。待她走后,我一人闭门坐在床沿上。还有电扇、电视,不错。一切不过如此而已!
现在才四点过点儿。我决定先去北山公园,第二天一早上去宝顶山。
问好道路,来到山下。时候也已不早,便拾级而上。道旁松柏林立,倒也真像个公园。路旁坐着不少艺人,用黑色的大理石雕刻各种观音、卧佛、笑和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以八元成交了一架钢笔长的卧佛像。算是送给奶奶吧,毕竟,她放我一枪,我才有今日;不若,整天呆在家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游了几圈,可惜山上的白塔未开放。游人已不多,我一直登到最高处,眺望整个大足城。夕阳的余晖下,远山,原野,灰白的方城,历历在目。蓝天在上,野草荒风,寂渺无人,自得其乐。一直不知名的鸟咦咦的叫;待它停后,我学着它,它又应我,十分有趣。
回到房间时,已华灯初上。于是打开电视。直到十点多,才席衣而卧,进入梦乡。
这一天醒来时才六点多。打点好行装,我直奔南岸,打算坐车去宝顶山。宝顶山距大足有十五公里,不想骑车,节约点精神,下午还得到永川呢。买了四个油饼,一头钻进去宝顶山的中巴:价格实在不贵,不过一元五,且车上的大都是农民呢。
先是平路,后上山。不多久,便到了接近山顶的一块空场地。下车,下面的路得自己走。这时还相当早,才七点半。从一个兜售东西的老太婆处买了两个小玩意,前进前进。也有人力车,要价一元,其实也不贵。但我想,自己走尚乐;况且,八九点钟的太阳,用得着别人来拉你么?
路并不长,不超过两公里。此时,旭日在望,山林初醒,鸟鸣不断,让人感到希望、轻松而快活。路的尽头是宝顶山镇。走过一道“山门”,才发现人群拥挤不堪。还碰巧,这天正是赶集的日子。我顾不上这么多,只管顺着箭头指引的方向走。路接近山涧时,又被一道“山门”残酷的截断。已到石刻公园处了。我先走到石栏边向下望,一条小溪,什么别的也没有。门票五元,――车再到山前,我别无选择,掏钱过关。
进去便沿着石阶向下走。随着地势一转,山崖上的石刻便一并展现在眼前了。这些石刻不高,浮雕类型的,最多四五米高,长长的沿着“U”形的山崖静默着。初入古地,人相当少,我慢慢的走。起初壁上什么都有,菩萨、罗汉、和尚,老太老头坐着放羊,牧童放牧着牛,一些奇形怪状的兽头,看后却没有什么感觉。走到“U”字形的底部,便是闻名的卧佛了。铁栅里,石崖下,他就是这样静静的躺了一千多年,十四名侍者也纹丝不动的守护着他。我的佛,你能看见从前是怎样诞生你,膜拜你,而今又把你关在笼子里看你观赏你么?我真傻,你闭着眼睛睡得如此安详,怎么会看见呢?该不是你觉得而今太伤你脸面才这样佯睡的吧?
占岩88平方米的千手观音堪称世界之最,却被围了起来,要进去再拿一元钱来。进去后,果真不同凡响,千手千眼。手全密布在其身后放射状的光环中,千姿百态,刀剑叉戟,玉瓶柳枝,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还有工人在重新装修金箔。据说,为了数清究竟有多少只手,采用的方法便是贴金箔时贴一只记一只的。具体有多少倒记不清了。木栏内,有好些善男信女洒的红布、纸币。
出来后,就走到山崖的另一边。这边大都是些天堂地域。有相当多的表现恶人入地狱后被小鬼剖心挖肺下油锅的雕刻。很多下面还附有尚可辨识的文字。我遂坐在石栏上,让初升的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细细的扫描。这些都是在晚唐1179年至1249年间造的我国晚期石窟艺术的代表作,古文化的遗产,真正的遗产。我们为我们祖先在愚昧驱使下创造的奇迹感到骄傲。
就这么看完了。如此小的空间,使我又重新转了一遍回来时间仍然很早。我便坐在一处新修的正对着涧底的亭子玩了一会儿。对面山坡上,农哥埋头耕作,悠然自得。手中的门票还颇为精致,仔细看看才知大足附近主要的石刻游览点有北山、南山、宝顶山和石门山。我忽然记起当天骑车进入大足境内不久,过一山顶时看见路旁一石牌上云:石门山,旅游胜地。四周凄凄凉凉的,没有一个人,也不见汽车过。我下车迟疑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动作。算是一处遗憾,日后再说吧!
又去一古庙玩了一会儿,赞助。前堂后院倒有几大殿,可惜很多尚在修补兴建,没看见最好的。
来到镇上,人来人往更加热闹非凡。没时间久呆,原路下山。走到山顶车场,一座摊女主招呼买刀:“两元一把,要不要?……一元七!……三元两把!”我匆匆而过,只见她将弹簧刀拿在手里玩,时吞时吐带风作响,既英武又好玩又吓人。
我都未明白怎么抵达旅馆时才十点刚过。调试了一会儿车,就准备到永川去了。临走,称了三斤好李,放在车前兜里,直奔永川。
出大足时太阳还大,就立刻上了一座较高的山。慢慢的蹬,又有李子,尚不费劲。李子用袋装着的,肉厚汁多,相当可口。初吃时还用擦脸帕揩一下,最后干脆免了,因为脸帕早被吹干。我想熊忠讯这帆船在时一定会说:“管它的,吃!”便与我抢夺起来。
下坡很惬意,七绕八回的呼啸而下。而后又是平原,一条公路直直的向前延伸,两边间植着行道树,再外就是一望无涯的平绿,心情好蹬车也有劲。我想,这样的路一天走个一百七八十公里没有问题的。
过了龙水,插过邮亭,上了成渝公路。尽管在途中迷失而枉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仍于下午四点四十就到达了永川。
没有去过綦江,不知永川是不是重庆境内最大的县城。一个偌大的县城,平摊在成渝公路下。一到那里,我就骑着车子左左右右的兜着圈子跑了三四趟,直到离开时尚未明白其中的线路图。首先找到一处旅馆,进去清理一下,把剩下的最后两个抖得早已变色的李子削皮吃下,换上干净的衣服,出去看市容了。
本来想打四两面,后面干脆点想称斤鸡吃吧,就要回重庆了。还未走到摊前,那老板娘就招呼开了:“老师,这里来!”
我迟疑着走上去,她已经麻利的抖开了:“看,这只怎么样?又鲜又嫩,……怎么?可以,可以,好!”一过秤,“四块五一斤,一斤三两,五块八角五,就五块八!”便熟练的撂在菜砧上切好。旁边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女子,大约是她女儿,也熟练的浇上各种佐料,和上鸡丁装在胶袋里,眨眨眼睛递过来:“下次再来!”
我回到旅馆,开始干起来。很好吃,但也很辣。我便倒着开水,开着电扇,看着电视慢慢享用。一个小时下来,终于把这五块八一扫而光,而那瓶五磅的水瓶也是底朝天了。尽管尚未打通,也没有了再打半斤面的兴趣,就呆在旅馆里,弄了会儿车。电视看完,也已十一点多了。这是又来了个人,像是出差的。说了两句话,他便出去打面,回来又将灯光大开,电扇电视一起上。这样的嚣闹中,困极了的我依旧很快的沉入了梦乡。
六点多醒来时,天在下雨。雨不算大,街上尚可走人,但地面全湿了。出去走走,吃了两个馒头,下定了决心在今日要赶到家。七点整,邻床还裹着被子蜷在床上,我对他说走了,他睁开眼点点头。于是,我跨上我的老马,迎着风雨出发了。
雨一直未停。成渝公路过了永川就有些起伏,但骑车尚不困难。人、车都不多,偶尔碰上三五个农民骑车去永川,他们有的披着塑料布,有的一手打伞,少数也没有雨具。
起初并不在意,但后来不得不决定搞些东西来防水了。也有些后悔,从合川走时,幺嫂给我那两个下雨时披的大塑料口袋全丢在大足了。
八点过五分时到达了大安。大安是坤的老家,但我没有时间与精力――也不可能去找他。在供销社里买了把伞,搁在胸前,遮住上身。虽然大大增加了阻力,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现在想起来,买雨衣当然更好,但不知为何当时没想到)。又搞了个胶口袋罩在头上,掏了两个洞留出视线,不伦不类的又上路了。
厚厚的云一直在头上翻滚卷集,雨滴时密时稀的飘打下来。正在紧张施工的成渝高等级公路傍着车走,宽厚的路基实实的垒着,劈岭跨涧,颇为壮观。
电子表进了水,没有时间概念。途中遇到好几起去赶集的人群。骑得没味了,便将车子在行人前面刹下来,“这是到来凤的路吧?”,“到丁家还有多远?”有点好玩。
过了来凤,地势缓缓上升。也不知骑了多久,看到前面突然一道陡坡,便知道真正要翻歌乐山了。在路边一家小店里补充能量,看店的是爷孙俩。我整理东西时掉出了用来包扎物品的卷子。“卷子!”孙子惊喜的叫到。而爷爷竟也把我当作大学生了。
便鼓足勇气蹬那道陡坡。大约努力的干了十分钟,还比较困难。其后准备“下定决定,不怕牺牲”的更上一层楼时,地势却平了。起码这样跑了十公里,当我正准备笑叹歌乐山不过如此时,不知哪座飞来峰又到眼前。
这次是真正的翻山。当时也好,雨停了。沉重地把车向上驱动了两分钟,便不想继续蹬了。跳下来推着走,顺着山路七拐八回。向下看,公路在苍青的山色中,犹如一条灰链,龙卧蛇盘;汽车喘着粗气,慢慢向上爬。而抬头看呢,真不知路怎样的回旋,车就在头顶上挪动似的。
上了顶,地势有些小的起伏。在歌乐山镇前,有一条支路,一旁写着:“杨公桥,5公里;新桥,18公里”。当时没走杨公桥,尽管耳熟,但不敢确定具体位置;现在想起来,就是过林园到渣滓洞的路,若这样走起码节约一个小时的时间。
而后是歌乐山镇。那里一阵暴雨,碰巧在邮局寄了明信片。归心似箭,风雨无阻。从新桥下山时,地湿速度很慢。从山上看见上桥立交桥,像一只巨大的蜻蜓轻轻架在都市上。
在新桥问了几次路。将车子靠在楼下,捋了捋湿发,除掉蒙在牛仔包的胶袋,提着空水壶跨入家门。“嗨”,奶奶开口便道:“终于回来了!”我望望墙上的石英钟,四点四十五。我想到冒雨也居然在向父母侃侃而谈中许下的时间――五点以前赶回来了,不由得微微的笑了。
1993.7.1~7.6
记于1993年12月31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