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马拉松
这天正是5.12，汶川大地震转眼已是十周年。早早报名的汶川马拉松，起点为映秀，领包处却在汶川。原以为十周年纪念活动交通管制通行艰难，没想到限行了货车后的都汶高速却无比顺畅。汶川县体育馆内秩序井然，身着羌藏服装发放参赛包和移动感恩卡的学生姑娘们俨然一道风景。体育馆外，岷江之滨，阳光灿烂，浮云嫣然，焕然一新的汶川新城再不是我二十年前川西骑行时那般古老破旧的模样了。
听闻汶川映秀水磨的宾馆都已爆满，出发时便做好了露营打算。路过映秀，来到事先在地图上瞄好的百花大桥遗址，当即决定在此扎营。其地势开张，背倚青山，侧傍溪谷，近衔村舍，岷江北来，涛声如泼。原213国道行经的百花大桥已震断坍塌，新路取道对岸，这里便成了少人打扰的绝境。偶尔有游客参观，我们便等到天色渐黑才在512地震纪念碑的小平台边搭帐篷。一位老婆婆散步过来，我们拉出凳子请她坐着聊了会天。她说地震时还住在山上，后来才集体搬下来的。当时木头房子倒塌了，独自从废墟中爬出来，余震不断，抱在树干上跟着脚下的群山大地一起摇晃颤抖。
距离我们几十米远的石台上，有一个"牛圈沟"的石碑。老婆婆走后，那边影影绰绰有人点起了烛火。等他们走过来，原来是一家三口，小女儿只有三四岁，很快和薇薇玩成了一片，围着妈妈们疯转，追逐打闹，爬上512石碑的基座上讲故事跳舞。今天正是512之夜，本来在此露营还略有忐忑，看当地村民并不在意，也没再多想了。总不能老生活在过去阴影中，还得向前看，对吧。村民说，干脆就到我家去住吧，但这初夏的山野对我们更有吸引力，于是婉拒了。
夜里，流水喧嚣，星光灿烂。躺在帐篷中，想起上一次留宿汶川，那是和讯第一次骑行高原，已20年前了。当年的激动还历历在目，第一次看见穿民族服装的老板，踩车走进地球深渊般的群山。我们还特地找了一家江边的旅店，要了一个面江的房间。如今，我又躺在这轰鸣奔腾的水声里，身下却是10前从地底深处喷涌出的岩石……不知不觉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小女孩揣着一个鸡蛋又跑了过来；薇薇也是一醒来就惦记着昨晚的玩伴呢。我匆匆收拾完毕前往爱立方参加汶川半程马拉松，一路陪伴蜿蜒的岷江跑到水磨古镇，在5月炙烈的高原艳阳下和起伏不定的山路上，有些小虐。途中漩口隧道是汶川马拉松默语赛段，跑者每人可以领一支黄菊以缅怀逝去的同胞。水磨古镇最后一程持续攀爬到山腰上的老街穿行――四川的马拉松总是这个德行，可我喜欢――同时也遭遇了村民和阿师院学生的夹道欢呼，分外热烈。
映秀到水磨就一条山路，因而摆渡车得等到比赛结束才能发车。打电话给snow，正在小女孩家里，整个上午薇薇都跟她在玩，现在他们邀我们在家吃饭，也没再推辞了。他们家就在村庄边上，地震后政府新盖的三层楼房，据说很轻，抗震防潮但不隔音，隔壁扫地都能听见。男女主人在厨房里忙碌，陆陆续续端出来的菜肴摆满了整个茶几：蒸香肠和腊猪耳，手掌长两指宽的腊猪排，一整盘翻沙的咸鸭蛋，西红柿炒鸡蛋，白菜腊肉，青菜汤，还有一种蕨菜嫩叶，不是以前常吃的茎，据说只生长在海拔超过1200米的地方，要在卧龙那边的山坡上才能采到。我们也在不少农家蹭过饭，但仍然微微感到吃惊，这般丰盛的派头是第一次所见。
女主人看起来风韵犹存，snow已经跟她处得很熟，是地震后才嫁过来，他们的女儿苗苗四岁不到，比薇薇小一些。男主人老张，看上去70后，实际年龄更大，比女人要大整整十岁。饭桌上有些小心的问起，您一直在映秀？我16岁就独自出去工作，以前一个人在攀枝花，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害怕过。后来要调去兰州，离家太远，放心不下爸妈独自照顾小孩，07年回到映秀，那时娃娃才10岁，在读书……
十年前的那场浩劫，映秀正是震中。他们客厅矮柜上还摆放着双亲的黑白照片。关于前妻，老张没提。难怪他们昨夜还在烧火祭祀。牛圈沟那块石碑，距离我们帐篷也就几十米，上面文字写着：
牛圈沟是5.12汶川特大地震的震源点。沟谷全长3公里，地震前张家坪村一组村民33户居住于此，地震第一时间从牛圈沟这里开始撕裂大地，巨大的能量把地下岩石击碎，伴随恐怖的巨响，几百万立方米的岩石碎块从地壳中喷射而出，造成奇特而可怕的岩石流顺山谷呈“之”字形击打沟谷两侧山体而下，形成巨大的震源喷射口、长达近3公里的岩石流和9处山体击打面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震源奇观。牛圈沟瞬间增高30米，沟内村民的房屋全部被掩埋，瞬间夺走了30余人鲜活的生命。重建后的张家坪村，顺沿山势走向，临水而建。在建筑风貌上以采用现代与传统相结合、藏族与汉族相融合的后乡土建筑风格，再配以错落楼层体现和谐共生的建筑风格。
生命之花，生命轮回。突然想起毛毛姑娘的深秋笑画之旅，好多年前的滇藏线骑行游记，里面有写：女人选择逃离这个伤心的地方，男人选择播种这块土地的生命花；轮回轮回，我们等待，苏醒。
薇薇和苗苗在操场上疯跑，用滑板车和玩具车围成城堡，兀自坐在太阳下玩耍。老张几次提醒妻子拍下女儿灿烂的笑脸，有时也亲自端起相机抓拍孩子们玩乐的瞬间。听说上午马拉松时，他也去拍照了呢。
苗苗和薇薇玩得不想分开，加上snow没去过，于是下午又一起去水磨转了转。老张作向导，带着我们穿过廊桥，沿着石阶攀爬而上，走进水磨古老的巷道中。薇薇和苗苗是最开心的，她们穿着羌族和藏族服装，喝着冰粉，观看白塔下的画展，有阿姨在煎茶，爷爷在打磨牛角梳。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老张不知从哪里拎出一个塑料袋，装着香蕉、苹果和矿泉水，送给我们返程在车上吃。哎！这般遥远的回忆，宛若我还是少年，离开亲戚家时，亲人们那般熟悉又古老的告别方式！可一天前我们还是素昧平生！
这是一程神奇的汶川之行和际遇，命运带给人们不能承受之伤痛，也给予人们无比坚强博大的胸怀。我们许下约定，待初夏脆李成熟时，再一起玩耍采摘……
记于2018年5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