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强烈的阳光,肆意的流淌。从景宁到泰顺的路上,中巴车顺着公路迂回起伏,外面的世界也随之奔走跳跃。那些延绵的群山,苍翠的竹林,金黄的稻田,清澈的溪流,是眼睛中永远无法定格的风景。我打开相机比划着,最后还是放了下来。眼睛的触须已经展开成一张大网,贪婪的吮吸着接触到的一切。就让这一切都刻进我记忆的深处吧!
在阳罗附近,我们看到了仙居桥。下午四点不到,廊桥已经沉没在山岭的阴影之中,颜色如同它四周的岩石那么冷淡和苍白。从一旁望过去,青翠山头下的河水泛着蓝色迷离的天光,仙居桥带着它恍惚的倒影已经开始了休息。
零零散散的几拨人来了又走了,载着我们来到这里的最后一辆中巴也离我们而去。山中黄昏,我们走回去,有什么关系?空气渐渐冷清,河谷边芦苇的白芒,点亮它的余光正一点一点往上移。路边一个村落,雪白或淡紫色豆角花簇拥的卵石小路黑瓦泥墙也渐渐沉入梦乡。我们看着它,感觉到它白天的热气和活力正在夜色中慢慢消散开来。
来到干线路口,夜色阑珊。我们跟着两个也要进城的当地人,伸出拇指平举手臂,期望着有车捎我们一程。终于,我们爬上了一辆拉沙石的农用车后箱。上坡下降,左摇右晃,车子在山间开得飞快,我们死死抓住栏板的手有些僵硬,蹲着的腿也开始麻木。群山的兽脊在四周踊跃,冰凉的夜风胡乱的打在脸上。那些光鲜的轿车灯光唐突的穿过黑夜,它们光柱下这段别样的旅程在我记忆中无比鲜活。
天亮的时候还没有睡醒,窗外的小镇已经抹上了第一缕曙光。从旅店出来,小巷子中挤满了山民,每个人都拎着满大口袋的板栗,说着他们自己才懂的言语。
阳罗到三魁的中巴车外,群山开始苏醒。深蓝色的浓密阴影上的山,镀着一线晨光。在那些探出的山脊,黄金色阳光刚刚点亮金黄色稻田中两三棵伸着懒腰的树,看得我们目瞪口呆。中巴不时因为修路会车停下来,路边上坡上的芦苇成了阳光倾泻的瀑布。
我们在三魁包了一辆平头小卡车,有趣是吗?谈好200块一天,首先去了三条桥。青松,稻田,阳光下招展的芦苇和闪闪发光的叶子,一溪涧水乱石间逶迤而来--当我们远远看到三条桥时,还是忍不住要叫。青山绿水之上,古老的廊桥就像一个梦,点亮了画面的神采。也许在风雨的夜晚或是黄昏,山洪奔袭,行人仓惶,廊桥古朴的身躯承载着力量。可是眼前,隐没的小路在青山中缭绕,梦幻般蓝碧的水色上面,廊桥就是一个梦。
我们慢慢走下廊桥,在桥上呆了很长时间。桥下流水潺潺,桥外草木如画。真难想象人迹罕至的大山中有这样一座桥。奇巧,精美,与大自然如此和谐的溶为一体,仿佛天成。可是那个时代永远过去了,我们现在堆满城市的积木盒子和侵占山林的水泥亭榭只能让人感觉到如此不堪。阳光下,廊桥恍惚如梦。
洲岭的毓文桥是镇边一座石拱桥,木质的长廊和阁楼横梁上,日月和龙纹斑驳陆离,但风调雨顺国泰民富这些虔诚的祈愿仍然清晰可见。正午,廊桥沉浸在巨大香樟树的斑驳光影之中,让人想起它曾经的岁月风雨。桥外,原野阳光明媚,收割后的田地堆放着整齐的秸杆,更多的稻田还是一片金黄。镇边村落,层叠石墙间的石板路上寂静无人。
卡车带着我们在山间前行。灿烂阳光下,空气无比的清新透明。那些延绵的群山,苍翠的竹林,金黄的稻田,清澈的溪流,是眼睛中永远无法定格的风景。
前往泗阳的途中,我们顺带去看了雪溪的胡家大院。古朴的村落,精致的木廊和窗格,红色灯笼,牌匾,浮雕的凤凰牡丹流水和云树。大块灰砖砌出曲线动人的马头墙。两旁卵石垒筑的高高石墙间,路上被风雨打磨得那么光滑的石板泛着天光。院落里,随风轻拂的丝瓜藤下晾晒着衣被,鲜红的蔷薇兀自开放。屋瓦间青苔的对面,巨石院墙交叠成五颜六色的抽象拼图。一位老人从阳光中走进门廊定格成剪影。一个时髦姑娘不知何时坐在门前的上马石怅望远方,又不知何时离开了。这里没有那些头戴白帽子红帽子的游客,这是和那些热门旅游的民俗民居截然不同的风景,我们穿行其间,却永远走不进去。
仕阳有一条修于清朝的仕水汀步,那是河面上一长排并列的条石,算得上最简易的古桥吧。我们去的时候,汀步木楼失火,青烟中空留下灰烬。隔岸的河边,人们围观不语;汀步上,行人往来。蓝天浮云漫卷,看尽人世悲欢。
回车三魁。走过翘檐金匾的刘氏宗祠,刘宅桥外田地间玩耍的两个刘姓小孩跑步欢迎我们的到来。他们在我相机前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每张照片上,裂开的嘴里永远都咯咯笑着两颗顽皮的虎牙。
马不停蹄的来到薛宅桥,这座三魁镇上如同仙居桥般的大廊桥。桥头的香樟树似乎比廊桥更加古老,可是两边的水泥建筑,方方正正的红砖白墙,已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一位姑娘在浓荫的河边洗衣,水流淌下堤坝溅起蓝色的水花。远处的河面,斜光点亮水色,此情此景,往复光阴中谁知道多少次重现?
城外永庆桥的名气很大,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年岁古老?一条水平的梁桥,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远处的三柱桥就更小了,残破不堪。一群半大的小伙子,跨着单车,抱着篮球,在桥中或站或卧。这时你就会发现,廊桥实在不算旅行者眼中的什么风景,廊桥就是廊桥,是这儿人们生活中再自然不过的一部分。
我们告别了师傅,自己走路回城。那些金色的稻田,整齐的秸秆,闪闪发光的芦苇,暮烟升腾的村庄,在斜光遍撒的大地上交绘出一片油画般的光影来。
一早去泗溪,深山中的早晨是那么漂亮,乳白色晨雾围系着淡蓝山岭,竹林下山坡一隅层叠着金黄的稻田。在宽阔积水的河谷,如镜水面上飘荡着淡淡白烟。
北涧桥就在泗溪镇头,好大几颗浓密的古树守候在桥边。凭栏远眺,那么明净的山野和秋波,水面上泛着神奇的蓝绿色光芒。古老的香樟向溪流俯下身去,清浅溪水也向大树伸出繁茂的手来。卵石滩外,一架石板小桥;几顶轻巧帐篷,沉睡一夜的旅行者刚刚醒来。
溪东桥在泗溪的另一头,与北涧桥并称姐妹桥。溪东桥有着极漂亮的飞檐,长廊阁楼的檐脚优雅的翘起兰花指素面朝天。从桥头望去,这些层叠的飞檐简直就是出水芙蓉盛开在青山绿水之间。
师傅还带我们去看了一座无名廊桥。那么小的桥,乌黑的瓦脊古老的木柱与四周簇拥的宅院简直区分不出来。穿着蓝衣蓝裤的老婆婆扛着大卷的竹席走下木板桥廊,顺着卵石小路走进村寨深处。那位让我们穿过厢房来到廊桥的村民又追上我们,给我们指点着附近还有一棵泗溪最古老的大树。多么古老的乡村!金黄色的稻田边上,还矗立着四方形三层高宽檐泥墙的老房子,路边房子的木板外墙上还写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多么淳朴的人们!阁楼外抱着孙女的老婆婆,你把相机对着她,她转过头来对你微微的笑。
泗溪城外的南阳桥是一座很有特色的桥。桥柱是砖石垒筑的,朱红色的栏板把水平的桥身挡了个结实。黑色的瓦脊一字排开,两端恰到好处的飞檐那么生动。桥外,青山稻田碧草涧溪,阳光下的原野妩媚尽显。几辆外地车牌的中巴停在路边,涂脂抹粉的城市男女在放肆的笑。“这是稻子吗……拨开就是米?……真好玩,你给我一束好不好,我给你钱……”桥下稻田里的女声透过秋日浸透阳光的淳厚空气隐隐传来。
泗溪到筱村的公路又开始了山中的盘盘弯绕。灿烂阳光下,空气无比的清新透明。那些延绵的群山,苍翠的竹林,金黄的稻田,清澈的溪流,是眼睛中永远无法定格的风景。
我们祖国美丽的秋季乡村啊!
筱村前面的东洋桥,方方正正,四平八稳,像极了正襟危坐的朱熹。中间的瓦脊沉稳的盖压着边上两条平行的,就连桥头的飞檐都那么规矩。桥边地里整齐的排列着过人高的泡桐树苗,碧绿的巨掌云一般铺展开来,那下面真是个奇妙的世界。
文兴桥在筱村的另一边,集仙居桥的巨大虹拱和溪东桥的妩媚飞檐于一身,让我们惊叹。从山坡上望下去,那拱曲的瓦脊就像盘卧的巨龙,层层叠叠的齐整黑瓦铺展成栉密龙鳞。我们感慨于古桥的美。还能想起在阳罗看到的仙居桥,02年拆除后新建过,它的架子还在,但那些柔媚的曲线,已经被无情的阉割掉了,永不复存。
我们在文兴桥呆了很长时间,懒洋洋的坐在桥头的木板上,泡在阳光里。两只小羊在桥上觅食,背着大包小包的旅行者和当地村民从桥上来来去去。过一次桥叹一次青春如流水。而桥永远在那里,跨越在时间两岸,承接着人间悲欢。
返回三魁的途中,我顺路看了下洪的南庆桥。小而衰败的廊桥,躲在一家加工厂的后面,长得像朱熹的弟子。这是我们在泰顺看到的第十四座,也是最后一座廊桥。
按照事先在网上搜寻的资料,我们再次经过刘宅桥去了无名峡谷。看起来不错,可是天色已晚,我们没有进一步深入。回到车站,我们匆匆忙忙搭上一辆阳罗发往温州的旅游车,告别了泰顺。
次日,几经周折,我们辗转苍南、龙港、温州来到洞头。如同那年我们去过的嵊泗,洞头也是个海岛县城,但并非想象中的僻土桃源。从海滨浴场回来,与那些商店老板、的士司机打过交道后,我们知道这里已经沦为了一个再世俗普通不过的旅游区。第二天早上我们去了一个东海岸的小渔村,又碰到了那些淳朴热情的乡民,无端的感慨。坐在风割雨打的岩石山岗上,淡紫色野菊花在阳光下招展。海水拍打着礁石,浪花飞溅。还没有踏上归程,已经想念泰顺了,想念山区特有的那种清凉的空气,那些延绵的群山,苍翠的竹林,金黄的稻田,清澈的溪流,是眼睛中永远无法定格的风景。想念那些古树掩映中梦幻般的廊桥,那些微笑着行走在廊桥上的人们,他们的心就像他们的简单生活,秋水般平静,无关浮躁,不曾焦虑。
2004.10.2~6
记于2004.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