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点,独自走在蓥华山的茫茫雪原中,我确信已经再遇不到下山的队伍,和那群迟疑着不敢上山的人。空气阴翳,漫天大雾,四周树丛和小路上的雪越来越厚,也把小路逼压得越来越窄。不断有树枝横在路上,低头钻过去了,背包却被卡着,同时雪块也不断抖落进领口。这时只能俯身屈膝,跪着爬过去。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大山自有办法!
刚碰上下山人马的那段路还挺艰险,连续的陡坡,边崖,绳索保护路段。但既然能一狠心爬上去,总可以下来,我想。路边竹林和树枝上都结着冰晶,走过去噼噼啪啪撞在一起,如风铃般摇曳击响。而现在,却静得让人害怕,雪凇紧抓住树枝,群山浸没于浓雾,天地间没有一丝声响。逐渐走得迷茫和疲惫,途中竟没有任何可以歇息之处。我只有找一段平路卸下背包,站着,煮一锅菜汤饱腹,然后继续前进。
难道真如他们告诉我的,一个人危险(还很无聊),没法走,要冰爪,就算到山顶也得八点钟了?山顶全是雾,跟下面一样,什么都看不见?我沿途留意着可搭帐篷的平地,很少,大概海拔每上升一两百米才有一小片吧!
漫长无尽的野道攀升,才发现随身所带的补给有多不合时宜,难以下咽。这可不是马拉松,沿途饮用水随意!一包饼干断续艰难的啃了半个小时……正在一处回头弯处停下来喘气,不经意间,路边积雪开始变化,浑浊的颜色迅速变浅泛蓝;我还没来得及惊奇,两三秒后,云消雾散,头顶绽露出蓝天!随即新年第一抹阳光也透射下来,点亮了高处不远的树林。不免万分感慨。逆所有人而行,孤独疲沓的行旅,在这黄昏前的短暂时分,转瞬之间,这所有傻逼般的坚持突然都有了意义!
山顶坡势舒缓,积雪消融,树林也被灌丛和草坡取代。空旷废弃的上索道站是露营的最佳场所,进门壁龛里则小心翼翼地摆放了一小袋米,几包榨菜,半瓶水,半罐气,还有一筒八宝粥。哦,追忆哈达坂下的草原木屋!我真是饿坏了。虽然八宝粥已凝成冰沙,但背倚阳光细啜,这是何等的享受!勺子够不着的小半筒,在晚上加水煮了,入口一个激灵!脑子转了十秒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水,是酒。
荒山废墟,星光孤夜,神似六年前的西天目雨夜。所有走过山川,同行的伙伴,是否后会有期?在每个银河坠入山谷的梦里,我会醒来,也忘记梦境。因为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逝去的就已经失去!
次日万里晴空。化雪造饭,双杖下山,比上来要容易太多!海拔2600米左右雪林丰茂,而2400米则全是树挂和冰晶。阳光下积雪噼里啪啦的融化,地面上一层厚厚的雪凇薄翼,云母一般,堆得路都看不清。有保护绳的坡段其实最简单,只要你放心它强度,三下五除二几秒钟就能下去。有一处横穿滑坡的路段,我还挂在绳上玩起了自拍。不过就是这三四百米海拔,山路被地震尽毁,基本都贴着滑坡和悬崖的边缘,有些小险。
来到下索道站上面也就一百多米的地方,我开着轨迹,居然找不到路了。不甚明显的主路通向一条滑坡冲沟,不对啊,尽管昨天云深雾重,但好歹也走在路上吧。回退尝试了另两条分支,也不对劲,并且愈发偏离轨迹。回头重来,跳进滑坡沟中趟了几步,全是雪水泡涨的软泥,坡度不小,不时还有拳头大的石头往下滚,真不是这个路。又爬出冲沟都费了我好大一鼻子劲。下面的索道站清晰可见,这里还迷路了不成?!
手机轨迹尽管精度不高,毕竟方向在那。认准这个,我折返到更高的坡崖边上,穿乱石,绕密林,压着箭竹林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百多米,终于又回到了滑坡冲沟下游边的主路上。现在想,一定是化雪水让这处滑坡仍在“往上爬”,把昨天的山路吃掉了,没错。
终于看清索道站到峡马口的山形地势,好一条绵长纵深的山间幽谷。走在杉树林中,右手是残雪斑驳的山谷阴影,左手是阳光煦暖的绿草和青苔。淡蓝色天空中飘着暧昧不清的白云,多像从前春天的感觉啊,那些遥远而懵懂的童年。
但山脚依然阴霾,如现实中沉默的每一天。(而我珍惜这迷蒙中的前行,和冲破尘世触摸星光的每个瞬间!)
记于2017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