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厘岛秘境之旅
又是红眼航班，胡志明转机再飞往登巴萨，晚上十点从成都家里出发，踏上阳光炽烈的巴厘岛已将近下午四点。似乎没有公共交通，华为和荣耀手机上都还用不了google地图；但尝试中意外发现高德地图竟然能行，滴滴也新近上线了全球打车，好家伙，这两年国产软件进化得不错啊！滴滴号称海外每单立减20，是比grab便宜些……也可以与司机消息交流，自带翻译，可要说清楚地点还是有点困难。应该转调的grab接口，后来便发现鸡贼，除了机场这单，其他“立减20”后跟grab就是一个价。在机场用100美金换了印尼盾，1,500,000多，别数了，瞬间百万富豪。人民币么，10000盾大概4元。可更划算还是登巴萨市区，哪家店都完胜机场。
原本在巴厘岛租了车，犹豫再三取消了。vv在出发前就中招诺如病毒，萎靡不振。在越南发现google地图没法用（通过“出境易”解决已是后话）。还有就是网上竭力劝阻巴厘岛自驾的金玉良言，始终隐隐不散：右舵，狭路，伺机罚款的交警，和无缝不入风驰电掣的摩托。呵，这可能是此行最为明智的决定，两天后，vv病情好转，snow又前仆后继，因而她们大都在酒店中待着。而我试图探索印尼乡野的企望，无意中也发现了更加深入的方式。
晨跑。
第一天，酒店向北，水明漾海滩Seminyak Beach。海边都是延绵不绝的酒店和民宿，间或有高墙对峙的狭长甬道，垂挂攀爬着翠竹芭蕉和青苔，把街巷和大海连接起来，它们在OSM地图上有细微的轨迹。穿行沙滩乡野，不时可见神态各异的神塑，人身鱼尾的大叔，狮头象鼻鱼尾的怪兽，和大小神庙内外的无数种海神、野兽、侍女、神祇。相比华族神仙大都是人形变身，而印尼诸神更显鱼龙混杂，呈现出热带地貌丰富的物种多样性来；他们身躯圆润，丰乳肥臀，面相粗野而表情娇憨，含威带笑，有的戴着头巾系着笼裙，有的两鬓插着鲜花，更有不少浑身已长满青苔。庙宇、护神通常以黑色火山岩雕筑；而神庙的入口都是在或繁或简的火山般喷涌高耸的塑型间垂直切开，狭窄紧逼的缝隙走道通向神秘内部。这些神奇而异趣的力神奇兽，散落在海滩、原野、街巷的无名角落，点缀在我初日海岛之晨的未知行程间。
第二天，酒店向南，纵贯库塔海滩Pantai Kuta，到达伍拉赖国际机场往返，正好10公里。因为更靠近市区，这边有更好的步道，更多的晨跑者，也更少见了那些不知何方来路的神祇。街角或讲究些的宅邸门前有小型的火山岩神龛，仍旧围着笼裙，却不见神像，只是摆放着装盛鲜花和食物的编织草盒——有时会有松鼠从电线或大树上溜下来，衔走一两块贡食。这些草盒也出现在住户门前、沙滩上……我想，海浪接走了它们，就是收纳了岛民的祈福吧。
打算报团攀登阿贡火山，后两天特地在山脚附近挑的酒店，距离起点更近些，Cepik Villa Sidemen by Agata——对单词的感觉都是在对话中学习的，比如，当地人会问你住在哪个villa？他们用的是villa而非hotel。Sidemen后来意外得知大概是村名，那Cepik是什么？Agata又是什么？名称都搞不清楚，脑子始终有些稀里糊涂。别墅在一处山脊上，从酒店门厅后顺着植被葱郁的小路拾阶而上，有点那感觉。乌顶木门，夜里屋外不知名昆虫嘹亮的歌声宛如鸟鸣。高大的落地窗下是碧蓝色袖珍泳池、椰林、稻田和远山。管家热情的领进房间，周道介绍着衣食住行，sorry please slowly……必须放慢语速竖起耳朵才能努力听懂，却似乎什么都没记住。
晚上是颇为正式的西餐，一道道前菜主菜浓汤沙拉甜点，餐厅在半开放的乡间，虫鸣嘶扬，四周稻田村舍相伴。侍者在笆篱后准备着菜肴，保持着距离又及时服务着客人。我想起刚看完的《走出非洲》，那些热带乡野中的文化冲撞，艰辛和惬意。欧洲人曾塑造和影响着这里的文化礼仪，现在又过来了中国人。中国的农村景色也不差，但这里更清幽和原始，还保留着蓊郁的丛林，不像国内几乎所有空地都开辟成农田。今天正是大年三十！遥远异域的华夏新春，印尼明显受印度文化更为深远，几乎不见华族春节印迹。
晨跑。
阴晴不定的巴厘岛雨季，已经报名的阿贡火山之行又取消了，早晨却迎来本次旅行最为响晴的天气。抓起运动相机出门开跑，翻上陡峭的山坡，在迷宫般的村落中面基印度教大象神。三四公里外，乡道汇入主路处的村落，清晨的集市早已人流熙攘，热闹非凡。穿着黄褐色制服的交警们也上岗了，三个年轻人相距十来米一字排开，指挥着公路上车辆交错。写到这里，我灵光一闪，特地又打开google地图查看，这个村子果真就叫Sidemen！屋舍簇拥的公路外，清凉清新的晨光中，遥遥可见高大的淡蓝色圆锥形火山身影，神祇一般守护着这片土地。印尼火山真多啊，我想，却没多想……直到爬上此行海拔最高的山岭，回望这大山愈发雾蓝，愈发峥嵘崔嵬，兀自矗立在海天岛屿之上，才猛然意识到，这就是阿贡火山！海拔三千余米的巴厘岛最高峰！在这热烈透明的空气中，竟仿佛触手可及！
短短不到15公里的晨跑有太多新奇：似乎前面海滩晨跑所遇各色神鬼全都在此显身，化为天地万物。硕大火山岩和葱茏雨林间溪流奔腾而下（它来自遥远的火山），溪水上晃晃悠悠着古老而原始的索桥，连接着索桥的柏油皲裂的村道，村道边排列着乌黑色倾斜屋顶的村庄（那是被经年赤道烈日、暴雨和台风塑造的颜色，跟我们在云南边疆看到的那么像），村庄边热烈狂放的花和警觉逡巡的狗，头顶什物悠然慢步的人们，看见他们就忍不住想打声招呼，morning！有时跑出好远后，身后会有迟疑的声音隐约传来，taiwan？原始的村庄有着古老的图腾，路边两侧延绵不绝高挑的竹竿，竹梢像香蕉般垂挂着膨大的装饰，有的竹竿下方还挂着两颗硕大的椰子。不时摩托车呼啸而过，年轻矫健的山村姑娘肤色黝黑，眼神明亮。
Snow还在卧床休息，上午便带vv去了附近的Gembleng Waterfall。有了晨跑经验，大胆离开公路穿行在含羞草和槟榔林间杂的丛林溪谷之间，Sidemen不再是手机地图上的平面路网，而是慢慢展开成立体生动的乡野画卷。Gembleng特色是黑色火山岩瀑布崖壁上连缀的天然浴池，有天人合一的金发帅哥美女可赏，但我和vv该是自行前往的唯一游客吧。上午来程还是宫崎骏动画般蓝天白云青山碧海的绮丽风景，下午回去就是乌云狂风雷鸣暴雨了。在小商店中用薯片和方便面对付了午餐，在路边凉亭里闲坐躲雨。来去都没走完全程，并且也打不到grab，无论摩托或小车。来时找到两个姑娘愿意搭载我们，回时说服了一个商店老板娘。老板娘说她曾在sidemen那边的hotel里工作，那时我才知道sidemen是个地名（谁知道不是商标或品牌呢）。姑娘们骑行轻柔，两人开价30,000盾；老板娘身手就迅猛很多，在摩托上还不忘掏出手机自拍合影。她要价200,000盾，最后120,000盾成交。vv该是生平第一次坐摩的，喜形于色，开心至极。
离开巴厘岛前的最后两天，搜寻地图随性在海岛东南一隅Amlapura附近找了个villa。那是一家海边民宿，孤单的几栋小楼坐落在草坪椰树之间，只有我们一家人入住。房间内宛如单室套版本的海泳冲淋间，客厅大床边上就是半人来高、贴着马赛克墙砖的开放式洗澡格子间；门外泳池、凉亭、沙滩椅、秋千床，一应俱全。一望无际的大海在低崖下起伏不定。印度洋。没有沙滩，海边全是支离破碎的黝黑色火山岩。海浪涌上来，带着沉闷的轰响；潮水退下去，宛如鞭炮爆炸的声音远远传来，让人疑惑，有些像除夕夜里，接近跨年的时刻，身边还安静着，但远方人们已经点着了鞭炮，然后爆炸声浪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席卷而来。对，那是爆炸的声音，是锐利的火山岩划破了迅速退下的海水肌肤所迸发出的痛苦呐喊，惊心动魄。
晨跑。
地形图上很清晰，巴厘岛东岸就是一座火山伸进海里。一座古老的死火山，火山口已经破缺坍塌，只从上帝视角才能看出隐约的环形。山下的路，都如蛛网般纵横交错，构成一个从山顶辐射出的极坐标系。路跑方向上我思考再三，最终决定垂直向上：角向线路全程沿海，怕有些无聊；径向线路一直拔高，或许还能看个日出。
但是并没有。云层很厚，随着高度的攀升，离海也越来越远，乃至最终不见。公路穿过芭蕉林、棕榈树、庙宇和村庄，路过人家院落一角鲜艳的佛塔，那些颜色橙红、鲜红或黝黑的塔庙在青灰暗绿的村落中总是那么引人注目。人不多见，不由自主的就会招呼，hello，morning，他们也都微笑着回应。这是擅闯人家地盘的基本礼仪吧，对自己也是个安慰。公路越来越窄，从乡道变成村道，柏油公路变成长满青苔年久失修的水泥便道；坡度越来越陡，村庄消失了，倾斜丛林中只有零星散落的独户人家。终于跑不起来，踩着斜坡向上，心中想着脚下便是凝固的岩浆，它们怎样在远古倾泻而下。路尽头一座颇具规模的神庙，顺着黑色的火山岩台阶一层层推开铁门，迈进如从喷涌火山中垂直劈开的庙门，没遇上一个人。抬头黝黑色神秘繁复的花纹如剑如戟直刺苍穹，脑中竟浮现出汤姆克鲁斯夺宝奇兵般的幻象来。
公路到此为止，海拔已从海平面上升到600来米，这是我计划的折返点。但神庙后面，一条草路仍在继续，充满诱惑的向山顶延申。我没带补给，也没水，手里只拿着一根自拍杆和运动相机。这只是晨跑。阿贡火山令人惊奇的又出现了，从树林后隐隐现出余脉。地图上的山顶大约1000余米，有神庙，有从东侧下山的路，但脚下过去却是空白。可脚下不就是路？！我状态尚可，一股神秘力量冥冥中在向我召唤，让我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破碎的石阶穿过古火山之巅最茂盛的热带雨林，穿过虬枝错节的巨树和从天而降的气根，被青苔和蕨叶覆盖，迂回蜿蜒又爬升了400多米，终于抵达了1100米的山顶。好在全程道路清晰。神庙，成群的猴子，从山顶东侧来到西侧已是宽敞清洁的大路，阿贡火山一览无余，锥形曲线妙曼舒缓。终于看见了商铺，一瓶饮料要20000盾，啊啊啊，山腰路边店的矿泉水只要4000盾呢，我带的零钞也快不够用了。然后开始下山时，迎面而来络绎不绝登山朝拜的人流，男女老幼穿着白衣扎着白巾，怀揣鲜花，头顶奉品。Hello，Morning，How are you，一路问候无比愉悦，水乳交融。一个人问我，What are you looking for？天啊，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2010年的越南骑行。我有点怔住了，这莫不是来自神山的哲学之问，人生之问？
从登山道回到公路的地方是个停车场，有店铺，但不是我想象的景区，也就没有什么交通可言。如此偏远之处，grab依旧是打不到车的。开商店的当地人过来攀谈，面朝火山相谈甚欢，但他不可能扔下店铺带我下山，我只能继续顺着公路往下跑。中间搭了一小段摩托，山民似乎不会说英语，但能听懂我的话。在地图帮助下还穿插了几段近路，越野跑鞋终不负我。望着清晰近迫的阿贡火山，我开始联想，也许不用报团也能爬上去的。下降到海拔400米的样子，看见路边第一户人家，故技重施，找到一个年轻小伙骑摩托带我回到海边的villa。
巴厘岛是我们第一次造访印尼，自己在网上捣弄电子签差不多花了一天时间，还有旅游税、健康表、行程申报，杂七杂八。出入境全部电子通道，顺畅丝滑。跟其他东南亚之行不同，也因为vv和snow的特殊状况，这次几乎没有特地去玩旅游景点，只是无比沉浸深入的体验了两三处印尼乡镇的真实生活。喧闹，热烈，无数精灵神祇，无尽生命活力，人民淳朴真挚，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似乎汇集了所能梦想的赤道海岛的一切。我有些明白为啥高更要在热带小岛上混了，——也许我也可以。还有那本东南亚游记集，《沿着季风的方向》，印度尼西亚篇的标题竟是“死在爪哇也不错”。哦耶，千岛之国，火山之岛，期待与你的下一次际遇！
记于2025年2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