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差旅自由行

@bykeer

年轻的时候，香港的印象不外乎港星港片，所有人过去都是买买买，觉得没多大意思，也一直没特地前往。这次一个高校交流合作说来就来，因为从未办过港澳通行证，为加快进度还特定飞往户籍地南京，回执上的出签时间正好卡在出行当天。好在签注提前了两三天发出，快递到成都正好周日，于是周一风一般赶往深圳，周二下班连同公司大部队一同包车前往香港。大陆出关口岸几乎无人，而香港入关都不用下车，通行证摞在一起递进岗亭，港警逐张叫着名字，确认眼神，放行。同行一个年轻HR说，听着粤语就仿佛置身港片。

宾馆在沙田区香港中文大学附近，海景房，窗外墨黑的海湾和天空之间是一长排高大现代的公寓楼，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窗户都亮着银白色的冷光。从宾馆去海边得绕高架钻地道绕过车水马龙的高速公路和辅道才能到达，外加一些初入新地独走暗夜人生地不熟的勇气，呃，这总比一个人独坐宾馆要强。六只脚的等高线地图也帮了很大的忙。海边有尚好的人行步道和单车道，对，我已经发现香港单车跟行人是隔离的，非请勿入。单车道和步道间的公厕，男女通道内墙上也分别塑刻着大幅男士女士骑车的标志，难道这里已实现了传说中的车上解决方案？我猥琐的溜进去看了看，却也没发现什么特别。总的来说，宾馆到海边的步道尽管爬坡下穿迂回绕行，但衔接和行进还是相当流畅清晰，没有任何破绽和阻断。返程走回宾馆附近却差点找不到入口了，逡巡摸索，原来先早到达的是直通大堂的G层，连接地面的1层则紧靠楼底停车场，只是一处窄门小巷。好的，这对一个重庆人来说还不算什么。

 

第二天上午没我议题，于是待在宾馆。单人海景房不带早餐（双人房才有，贵几百港币，帮公司省点钱。双人房却只提供单早，有点奇怪），只能自己解决。楼下公交车站行人匆匆，双层大巴前排着长长的一字队伍。不远是港中文地铁口——这个地铁站就叫“大学”——到处都是青春活力帅气靓丽的年轻人，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没有饭店，只有打包带走的快餐门面和小超市。两块面包一盒豆奶，30港币，接连三天都是相同的早餐。意外发现可以使用支付宝，回去研究了一下，竟也有香港地铁二维码。再研读穷游香港攻略，说公交分大巴小巴，大巴都是双层巴士，使用八达通，会报站；小巴有的用现金，有时得招呼下车。其实这并非问题，真坐上小巴就会发现每个座位上都有红色的下车按钮。

下午的交流在港科大，这是所有人口中不通地铁的偏远之所。高德导航即可，转一次地铁再换乘大巴也挺快，一个小时左右。中间顺带解决午饭，茶餐厅的招牌五香肉丁米粉送一份煎蛋和奶茶，39港币。公交站台上，每一路车的排队区域都在地面用黄线区分开，一清二楚，所有人也都整整齐齐的站在队中。等车大概有一二十分钟，我坐在长凳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隔了两三个人距离五六米站着——我犹豫着该给他让座，但当时这个距离何种方式拿不太准怎么做，初来乍到毕竟有点懵，但我起身排队乘车，看到他坐过去时就明白了。

大巴翻山越岭前往港科大，双层巴士在狭窄陡峭的公路上攀爬急转，有点震撼，一种挑战极限之感，跟这城市一样拼。无意间还发现每个座位旁都有一个USB充电口。现在回想，似乎没看到过哪里有共享充电宝一类的东东。

公交站台边的公路和人行廊道通往山坡下的香港科技大学，没有大门更没有门卫。两天后我再次来到这里，才注意到廊道地面按车次并排画着排队线，延伸上百米，一直连接到公交站。山腰广场边也是主教学楼了，有着硕大的开放式中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穿过中庭是一个挑高的圆弧形露台，视野骤然开阔，海风扑面而来，远山大海尽收眼底。

顺着中庭的扶手电梯一层层向下，两边是层叠展开的学生餐厅。再対直向前穿过庭院和廊楼似乎是学生宿舍，进门后的垂直电梯，控制板上只有三个按钮：10层，1层，G层；下去后再度重复，一层层的垂梯和斜梯，最后公路和大海之间是室内游泳池大楼，勇敢进去，抠开脚扣走上阳台，侧头便是先前弧形露台上俯瞰的海边体育场。这样的层次、梯度和迷走，那么像家乡重庆！

十几年前摘录过一篇网文，《一个清华学生在香港留学受到的心灵震撼》（点这），说的就是港科大，如同世外桃源般的亚洲最美校园，在刚工作那几年异乡独居的日子里看过无数遍。不要忧虑，凡事都是虚空，高维空间的蚂蚁，“天上的飞鸟，上天尚且要养活它，田野里的百合花，从不忧虑它能不能开花，是不是可以开的和其他花一样美，但是她自然就开花了，开得比所罗门皇冠的珍珠还美”，常有人感叹西方人笑起来那么真实，原因就是他们比中国学生更接近飞鸟和野花罢了。十几年过去了，我站在了港科大校园里，看着眼前发型肤色迥异的年轻学子，世界是我们的更是他们的。曾经，还天天挂着QQ的那几年，我签名就是野花飞鸟啊！

 

第三天，香港中文大学交流，学校入口藏在地铁口后面，一眼看不到任何标志，完全不像内陆院校高墙大门那般周章。访客凭证件登记入内，进门后就是体育场，教学楼散落在山间，狭窄弯曲的两车道公路在楼宇间绕行；公路边人行道狭窄而陡峭，密集爬升的石阶上布满淡绿色苔痕，令人惊叹。中午去食堂，学生带领我们抄近路，先电梯坐到5楼，再穿天桥，借道另一幢教学楼的室内停车场仄出来，好吧，和港科大也有一拼。

晚上交流结束，独自闲逛夜间校园。还是依仗六只脚地形图，公路石阶好走，借道潜藏在楼宇里的电梯则要靠智慧和经验判断。山顶平坦而狭长，横列着一片低矮的宿舍楼。两侧都能俯瞰群山间的都市灯火，而我上来的这侧，山顶与下面教学楼间，居然是一条巨大的断崖，数十米的垂直落差，有点过分了。

当然也有公路和校园巴士迂回相通，而我选择了一条小路，攀附着断崖陡坡向下探行。路边有栏杆，栏杆上有灯，映照在茂密潮湿的夜间丛林中，这哪是学校啊？分明某处静寂无名的郊野公园！小路掠过我们白天交流的教学楼，一直向下延伸汇入山路，直通地铁口。虽然隐藏在密林之中，却跟滨海步道一样流畅清晰，自成一套独立完整的交通体系！我只能说，香港，好样的。

 

第四天上午，香港研究所。从步道沿海边走过去20多分钟。打的大概也要这时间。过街空等了两三轮红灯又有新的发现，原来得主动揿绿灯按钮。印象中内地也出现过，不过似乎也消失很久了。谈到香港工作，说对华人而言有着独特优势：距离大陆交通便捷，几十分钟便可前往；税率低，只有15%（相比加拿大是51%！）；菲佣便宜，月薪四五千而服务上乘；国际学校教学质量优异而价格只有内地的一半。我也问过香港的两个朋友，口吻竟是惊人的一致：除了贵，没有缺点。

下午仍是港科大。小雨纷飞中，双层巴士费力爬上山顶，四周全是水雾朦胧的一片。中午正赶上大楼中庭举行首次校歌启用仪式，这是疫情三年来首次聚集。临时搭建的舞台很小，学生们轮流上台合唱、摇滚和群舞，台下前排的校长或主任们也不时起身用手机环拍舞台和观众，无限青春活力飞扬，无限自由气氛拉满。

三天交流结束，同事们返回大陆，我准备趁周末再待两天。晚上找到uko，以前一起在南京爬山摄影的朋友，已经常驻香港好几年了。带我吃了湖南菜，坐天星小轮横渡维多利亚湾，逛到夜里11点折回尖沙咀的公司办事处，竟然还有不少员工！uko说，一线有时比研发更辛苦，每周六加班，晚上差不多到10点，经常8点才开始拉会过进度……卷！哎，工作20年了，怎么看还是才进公司2年的节奏！快半夜12点搭乘小巴去公司宿舍借住，跟着uko懵懵懂懂的穿过商场、天桥、地铁甬道折进小区，38层，据说是市值1600万的豪宅。小房间床上勉强躺平，伸直脚便蹬到窗台，窗外则是繁华都市的高速公路、摩天大楼和延绵群山。潮味挺重，那就打开空调除湿，好吧，此情此景让我梦回刚工作2年蜗居珠江路闹市斗室的岁月，yesterday once more。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有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床头，哦，空调冷凝水。刚搬出星级宾馆，再深度体会一下折叠香港的另一面吧。

 

第五天周六，uko例行加班，我solo闲逛。本来像我这种物欲匮乏的人对香港几乎无感，但“来都来了”还是看看吧，于是高德导航osprey专卖店。走出小区，全然忘了昨夜从哪穿出来的了。那就坐车，对街楼下藏着一个挺大的公交站，找准车次花了20分钟，然后等车20分钟，乘车也快20分钟——其实，当晚从旺角走回来也才20分钟！来到目的地四顾茫然，改用google地图，无果，官网上两个店面倒相隔不远：第一家店11楼？先没找到电梯，顺着商场逐层而上，全是摄影器材小店；最终来到一条空荡荡的楼道，一个搬运工和我大眼瞪着小眼。他试图努力用普通话，但发音仍很别扭，早搬走了，在街对面商场！

过街去找第二家店，把商场地上两层地下一层转了个遍，就是找不到3楼，迪卡侬倒是显眼，在地下，标牌硕大而清晰。问人说是在另一栋。哦。上去还要排队，出来却是餐厅，宾客围聚喜宴欢庆……我想是不是可以混进去？下来又指着手机上的地址问，在另一个入口，山东路入口……下定决心坚持再试最后一次，那个电梯明明是写字楼，怎么看怎么不像，出来仍是狭窄楼道，斜对一扇门后，就是那家户外商店！此时从我出发已经两个小时了！

入手一个猛犸象12L背包，权当纪念，即买即用。然后去uko推荐的黄大仙，看到门口好些旅游团便没了兴趣，直接撸上后面狮子山。这是麦理浩径的一段，山中杜鹃盛开，金牌领队轻松惬意，除了部分路段手机信号较差，而登上狮子山顶，天际通直接崩溃，通信中断！重启手机没用，没了信号天际通也无法获取已购订单，老在加载SIM卡或搜寻信号，这可真是个要命的循环依赖。恢复方法其实简单，启用移动漫游，让天际通能够联网即可。幸好这在香港，还有中国移动，要换在其他国家，估计玩完。

我是从一条悬崖小道直切山下的，在一个硕大的危险禁行标牌后面。摆弄手机时，看见两个帅哥先后野攀上来，搭话这条路可能走？他问我，彳过牟？还是采用所有solo户外的话术，说我有轨迹，指给他看。港哥点点头。这是条映山红怒放、临崖俯冲的小路，盘绕在山崖和丛林间，风光奇丽，也不枉我这天的折腾！下山后继续暴走，去看了传说中香港曾经最后的黑帮盘踞之地九龙寨城，那里见着一处旧居，门框两边是中文楹联，门楣上却赫然刻着ALMSHOUSE。

晚上uko加班完毕，请吃港味点心，各色虾饺、汤包、烧麦皇，林林总总几十种，足足摆了两桌。茶餐厅就在住处附近，碰头时已经历过商城三期穿二期穿一期反复兜转，独自回宿舍时仍又走错了一段，穿出商场后是另一个居民区的天台花园！定心静神，折返求助咨询台，美女才又指回到地铁站E出口的正道。

真是各种不可描述的一天！

反思香港的交通，超长的廊桥在小区或大街随处可见，更准确的说，该是带有顶盖的人行通道，它们不只是过街，还四通八达延伸出很远，甚至穿越多个小区；商场内部俨然也是公共通道的一环，不同商场也依靠廊桥相连，还蜘蛛网般衔接着地铁、小区，复杂度指数级上升，难怪让我这个金牌向导重庆人也感慨路感懵逼了。

 

最后一天周日，上午先去办事处存包；这要横穿商场，uko说，先从ground上到3楼，不坐长电梯，坐两次短电梯，然后找到tower six港威大厦，这叫楼中楼。好吧，现在也算轻车熟路了，站在海港城26楼，遥瞰白天的维多利亚湾，海景无限。商业中心香港，真以商场为中心，商场不仅连接着地铁、住宅小区，还有不同楼栋的店面、楼中楼的办公区；穿插上下飘忽左右逢源的廊桥，这是独立于地面之上的一整套点线交织的立体步行系统。

坐天星小轮上香港岛，沿海边一段不少人跑步，是个好地方。往内岛中环方向才走十分钟，忍不住感叹，草鸡儿啊，再也不敢说重庆楼有多高了。无数拔地而起的楼宇，狭长凌竣，堆叠在同样陡峭扭曲的街边。如果说深圳城中村民是把方寸地皮盖到六层八层，这里则是足足堆到了三四十层。街道不超出两车道，急上急下，急左急右，刚向街对面迈出一步，冷不伶仃就转出一辆轿车快冲到眼前——地面斑马线上的“望左”、“望右”真不是白写的。小路和石阶垂直连通高矮街道，廊桥如卧龙般懒懒贴在山坡上，由一段段手扶电梯相连接。电梯只有上行，旁边就是石阶。香港女子面容身材俱佳；我和uko去爬太平山，正倚靠电梯缓慢向上，旁边逼仄阴暗的街巷中突然闪过一条美妙的腰肢和紧致的翘臀，近在肘边，远离咫尺，转头却已相去数米，是那种闲庭信步间却被一波浪头猛然打晕的感觉，我去。

太平山上全是雾，凉飕飕湿漉漉看不真切。去往香港大学的下山路比较缓，有好些跑步上山的健儿，羡慕，也许我也可以。港大也在山坡上，层叠迂回的建筑和潜藏的电梯，习惯已成自然。学校上半城破破烂烂，到处围挡修建，下半城还能看。找到学校食堂吃晚饭，是在柜员机上自助点餐，比外面实惠，凉切鸡盖饭加一大杯凉茶50多港元。

剩下的时间徒步走回九龙，回到海边搭乘了一段有轨电车。正是暮色初临的时光，靛蓝的天色，挟持着初亮繁华的灯火，混着叮铃的电铃，在霏微清冷的晚风中拥进车窗，安抚着这躁动都市中疲惫的心灵。uko说，难得的香港慢时光。是啊，这繁荣的多彩的历史的折叠的香港，对初来乍到的我，对常驻于斯的uko，都产生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这古老电车外缓慢流动的异乡霓虹，带给游子的却是慰藉。

恍惚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分不清楚是否真置身香港，这传说中的东方明珠？无数年间南国漂泊的片段，深圳，广州，福建，潮汕，槟城，似乎全融化在一起了。

时光的慢车终于停止。uko带着我跳下铁轨，穿过无数商场街巷廊桥赶往码头，搭乘返深高铁。天星小轮飘摇在维多利亚湾里，中环的摩天大楼掩映在雨雾之中，霓虹灯光在海面荡漾，幻化浮现出早已淡忘的旋律，经久不散。

小河弯弯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东方之珠 我的爱人，

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从来到香港第一天起，最大感触就是，中国太需要这么几个开放自由的地方了，让我们知道，除了日常置身的生活外，还有哪些形式和可能。这是无价的文明资产。

 

记于2023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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