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为了赶上第一天的曙光,我们星夜两点到达景德镇。
火车站的面的司机过来搭讪,等吃过早饭再打电话过去,他已经拉了其他客人上路了。你们再去火车站找吧,他说,一百元就行,主动把前面的报价降了一大截。没走多远,他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很快就有班车了,你们也可以先坐班车到赋春,就在火车站广场边上……
我们另外找到的面包车司机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冲出城市的路灯,简陋的面包车外是无边的黑暗,两旁行道树的叶子上挂满白霜。车载MP3中播放着世纪初的流行歌曲,师傅也不时哼唱两句。脱离日常生活轨迹总归让人快乐。
徒步的起点,旷野凄清,满天星斗像钻石一样镶满了天空。北斗七星熠熠闪光,指引着我们前行的旅程。
[长溪]
过了一处驿亭就能看见长溪。村庄还未苏醒,蜷缩在淡淡的晨烟下面。路边有棵高大的枫香,但红叶已经掉尽,路上也不见其他摄影的人。我们静候朝阳,看见玫红的霞光从东边山缺射向古村,在黑瓦白墙间慢慢浸润开来。
因为交通闭塞,长溪还保存着古朴的风貌。一条小河绕村而过,几座石拱、木桥连接起河岸两侧。河边一座泥胚房子塌掉了一半,废弃的地基早种上青菜,可残存的厅室中,桌椅尚在,挂画宛然,只是主人不知了踪影。村中间的老宅,三五户人家共居,中堂木拱雕花细腻,景美无缺。女主人的声音好听,在我们撺掇下真开口唱起歌来,只是她害羞的女儿冲出偏屋,把妈妈推进小房间。村头小学操场上堆放着木材,校门告示上说,今年8月遭了水灾,损毁的民居需要重新修缮。这所小学只有三个年级,二三十人。
石桥上有村民卖不知名野果,黄色,山芋大小,撕掉皮吃里面的软滑肉囊,感觉像柿子,但种子又多又小。
[曹家]
给我们带路的小女孩读二年级,寄住在长溪姑姑家。每逢天气晴好的周末,她就从长溪徒步走回曹家的家中。
一路爬山涉水,溪边灌木丛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布,彰示着夏季肆虐的山洪。
步道的尽头,十来座黄土墙的农舍,在青山中反射出赤红的光。多么贫瘠的山村!
他们饲养蜜蜂,把圆木桶搁在外墙上,离地半人多高,上面斜倒扣着铁锅,锅顶有供蜜蜂进出的小洞。
[石城]
离开曹家,顺着山路继续爬升,可以看见山涧下的小溪冲刷出的灰白色河床,那是石质的山脉。石脉一直在地下延伸,穿过巨枫对峙植被葱郁的山口,越过地势平缓人烟兴旺的村庄,拔地而起成为一座石板嶙峋的小山,人称石城;戴村程村就分列在石山两侧。
这是有名的摄影胜地。每到秋日,枫叶尽染;山村晨曦,霞光斜照,茶烟升腾,黑瓦白墙与枫树古木掩映错落,梦幻氤氲如同人间仙境。
我们住在戴村村长家,同伴提前预订的房间。因为交有订金,而发现房费并不算低,遂起了争执。最终村长给了我们优惠,但很生气,吃饭时又过来喝酒,说“要把道理讲明白”……其实道理我们都懂,最终也和村长把酒言欢。一个一定要把道理讲明白的村长,让人喜欢。
石城山下还有个敦义堂,大门紧锁未能入内。但见门楣上的木雕,飞凤列官,情神兼备,门庭花草,须纹宛然,已着实让人惊叹。
[山野]
石城前往瑶里的山路穿过后山的茶园,这些高达数米的茶树枝头缀满白花,显出别样景致。它们可不能采摘茶叶,而是贡献茶果压榨茶油。山腰一棵野梨树,掉落满地的果实显然不如树枝上的汁液饱满,酸甜味正;我们又捡又摘,足足装了两大袋野梨回去。
山口前后共有两三个驿亭,而这可是条真正的古道,乾隆年前重修山道的石碑尚存。显然,在秋日艳阳中穿越这条色彩斑斓、落叶簇拥的古道是何等享受!且不说那些猝然出现、两三人难以合抱的巨树,尽管初冬的山林仍然满是掩道的茅草和蔽日的松林,当你看见眼前落叶的色彩丰富多变时,抬头便一定能发现头上飘着一片炫丽热烈的枫云!
我还在一堆石头上看见一条懒洋洋晒太阳的蛇,它似乎已经忘了应该怕人。当它最终慢吞吞钻进石头缝中时,我拉了下它那优雅的尾巴,幻想带走一些大山的福祗!
[高岭]
最终看见了人烟,我们已经来到大连山北麓。山坳台地上环拱着十来棵巨大的枫香,黄叶如金,霜叶飘落满地。下面的村口,一棵巨大的香樟,八面延伸的硕壮枝桠犹如姿态各异的虬龙,似乎要把树干压塌。一个神奇的大洞贯穿树干,成人可轻松进入;而树干中别有洞天,可同时容纳两三人站立。光线从天窗中投进来,让这奇巧斗室并不显得阴暗。
我无法不感到惊奇,一路过来,这么多巨树、木雕,几乎不见从前劫难的影子,它们如何得以保存?是群山的庇护,还是民风使然?我不得而知,但倍感庆幸。
高岭已经通了公路。村头的公路桥边,并列着一座砖瓦廊桥。石板古道然后穿过公路,翻上山坡,青苔上落满枯叶。念想不远的过去,公路未至,人们沿着这条青石古道,穿过密蔽的山林,跨越廊桥,群山环拥的村落展现在眼前……这是何等境遇。
[归途]
东埠是我们徒步的终点,跟高岭数公里水泥公路相连。这个高岭瓷土运往景德镇的水码头,听说河边还有整条石板老街,可惜没有时间参观了。岁替星移,这里早没有昔时的繁华兴盛,只有那条清浅的小河,倒映着蓝天青山,流过水畔的树影,流过浣衣人的指尖,带走尘事变迁,不舍昼夜。
记于2012年12月16日